晚霞消失在天边的时候,丫环在后院的池子旁找到了烟娘。
她正在蹲在池边洗手,手腕白嫩如藕,长发垂在殷红如火的裙摆之上,举手投足皆带着一股别样风情。
“烟娘子……”丫环气喘吁吁,显然是疾跑过来的:“方才三姨娘让我帮她取饴糖,耽搁了会儿,不过您放心,那轿夫我已经打发走了。”
“嗯,那便好。”烟娘漫不在乎地点点头,将手上的水甩干净,凑到鼻尖闻了闻。
还行,没留什么味道。
她站起身来,一封信从她身上飘下,落入池水之中,迅速被浸透洇湿了。
“哎呀——”丫环忙提起裙摆要去捡:“您的东西掉了!”
不等她走近,手腕被忽地被人抓住了,一股巨大的力道让她完全无法前行半步——她有些震惊地抬头,看着平日娇小柔弱的烟娘子,不敢相信她居然有这么大的力:“烟娘子……”
“没事。”烟娘松开她的手,轻轻一笑:“不是什么重要东西。”
她说着,眸光却低下去,看着那封信慢慢地沉入水中,再也看不见,唇角勾起一丝冷意。
丫环怔怔地看着,目光忽然落在她的裙摆之上,那裙摆有一角垂入了水中,不知为何,居然氤氲开了一圈浅浅的红色,如……如血一般。
她打了个寒颤,赶紧收回目光,不敢多看。
烟娘子从池边慢慢走上岸,抬手在鬓边摸了摸,忽地停了下来。
丫环见状,忙问:“怎么了烟娘子?”
“我的簪子不见了。”她放下手,瞧着有些不高兴的模样:“那可是我最喜欢的一只簪子。”
“那女婢赶紧让人去找……”
“不必了。”烟娘摆摆手,制止了她,若有所思:“金簪有灵,权当是弃物挡灾了,这个时辰,云水阁应该还未打烊,你陪我再去挑一件吧。”
丫环不敢有二话,立时便下去备轿了。
二人赶在云水阁打烊前一刻赶到了店,店里瞧着有些忙,掌柜的和几个匠人正在往柜子里一件件地摆着各式步摇簪钗,一眼望去琳琅满目。
烟娘一进店,掌柜地便认出了她,赶忙上前招呼:“哎哟,烟娘子,您怎么来了?今日想要些什么?”
“想挑只簪子。”她抬手摸了摸鬓间,颇为可惜:“上次在你们这挑的那只今日不知丢哪儿了,这江陵府数来数去,我还是喜欢你们家的手艺。”
掌柜的一听,神情不免有些得意:“那自然,我们云水阁可是祖祖辈辈做首饰的,岂是外面那些小店能比的,实不相瞒,我们今天啊——”
他说到这儿,神神秘秘往旁边看了两眼,凑上前小声说:“见了一位京城来的贵人,贵人一眼就相中了我们的簪子,喜欢得紧,这不,让匠人抓紧赶制着呢。”
“是吗?”烟娘眸光一闪,笑了笑:“不知那贵人看上的,是哪只簪子?”
正巧下人端来了一只锦盒,上面正放着一只金凤步摇,掌柜地小心翼翼接过,放在了她眼前:“喏,就是这只,今天拿出来的时候不知道磕哪儿了,竟然掉了只眼睛,真是可惜了。”
烟娘静静看着,见那只金凤右眼果然光秃秃的,不禁抿了下唇:“这步摇着实好看,我也喜欢。”
“是吗?”掌柜的大喜,忙道:“那小的这就让人把这只金凤修了,送到府上去?”
烟娘抬眸看了他一眼,并未点头,只问:“你说要给贵人赶那只金凤,要多久?”
“那个?得三天呢。”掌柜的并未会意,以为她只是嫌弃这只,赶紧说:“您别看这只金凤掉了只眼睛,它可是第一只呢,这整个金陵府都找不出第二只来!”
烟娘走的时候,到底没有带走那只金凤步摇。
掌柜的虽心有遗憾,但毕竟还是惦记着贵人的大单,不敢有松懈,很快便将这事抛诸脑后了。
这之后的三天里,高敏学过得很不舒心,因为他疼爱的烟娘子某天黄昏从外面回来后,忽然便茶不思饭不想,病恹恹了好几日,对他爱答不理的,让他甚是烦恼。
他思来想去,找来了那天陪着烟娘外出的丫环,向她询问当天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丫环苦思冥想,将当天的事情回想了一遍:“那天,烟娘丢了平时喜欢的簪子,便想去云水阁再挑一只,她看中了一只金凤步摇,但是掌柜的说,这步摇已经有人定了,烟娘子于是什么也没买,就回来了。”
“搞半天,原来就是只簪子。”高敏学哭笑不得,当下便说:“本官这就给她把簪子拿回来!”
他出门之后,烟娘便从厢房出来了,看到站在门口的丫环,挑眉看了她一眼。
“烟娘子……”丫环哆哆嗦嗦,忙回她:“全按照您吩咐的说了!”
“好。”烟娘满意地点点头,转身正欲回去,忽地又转过头来喊她:“你进来,把这些端出去扔了吧。”
丫环低低应了,踏进门去,看见桌上正摆着两盘红果子,颗粒未动,有些已经发黑坏掉了。
她认出那是荔枝果,一时心疼不已——这果子平常人可是想吃都吃不到,偏偏到了烟娘子这里,竟这般不当数。
丫环端着那两盘坏掉的荔枝果走出院子,鬼使神差地回过头看,见烟娘竟也走了出来,正站在池塘边,不知在看什么,嘴角噙着一丝淡淡笑意。
她忽然想起那天她如血一般的红裙摆,心中一寒,忙加快步伐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