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裴元便起来了。
他持了剑走在院中,欲借寻练剑之地探查府中地形,走过一个走廊后,听得不远处传来刀剑之声。他未急着现身,在走廊拐角处探了探,见范海与范夫人正在练剑。
裴元不欲与他们碰面,便又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了,越过走廊又见到了那个厨子,他还是那副阴测测的表情,还是一言不发地对着他行了个礼,便从他身边走过去了。
裴元待他走过几步,突然开口叫了他一声:“师傅!”
厨子步子一顿,一步一转地转过了身来直愣愣地盯着他,还是一句话也不说。
裴元对他微微一笑:“我饿了,请问厨房在哪里?我想找点吃的。”
厨子垂了垂眸子,伸手指向了一个方向。
裴元顺着他所指看了看,又笑着道:“您是要去厨房吗?我跟你一起吧,我这人不记路。”
厨子又顿了一下,随后僵硬地点了点头,转过身冲着方才所指的方向去了。
幸好,厨子走的路没有经过范海夫妻练剑之地,又因范府内人本就不多,这一路上并未撞到其他人。
到了厨房,厨子自蒸笼里取出两个包子,装在盘子里递给了他。
“多谢,”裴元接过,拿起一个便吃了起来,又佯装好奇地四周打探了一下,“范府只有你一个厨子?也没帮手吗?”
厨子道:“不需要。”
裴元又问:“那送菜的呢?”
厨子又道:“管家会派人来,我不知道。”
裴元点点头,又举着手中包子赞叹了两句:“来时就听说师傅是鸿运楼的首厨,做得一手好菜,我来这儿就奔着去了,没想到还错过了,幸好在范府有幸尝到,果真是一绝啊!”
厨子没有答话,只是转过身对他点点头以示谢意,而后便继续捣鼓他的菜了。
裴元吃完了包子,将盘子放到他面前:“谢谢。”
厨子仍旧点头示意,一言不发。
裴元看得出这厨子对他有戒备,方才厨子低头做菜时,裴元也清清楚楚看到了他后颈的图案,檀友生所言非虚,此人的确是个辽人。
但是裴元也在考虑,既是辽人,做事就该小心,至少也戴个围脖遮一遮,怎会这般轻易被人看到?
裴元想到了这一点,便很快得出了诸多猜测,这些猜测中最合理的,便是此人在欲盖弥彰。
裴元走出厨房,又从与来时不同的路走了出去,这条路恰巧走到了范府那做上了锁的小院儿,只不过,它如今已经没上锁了。
正是因为没上锁,裴元对它的关注也没那么大,只是下意识地往里面看了几眼而已,这时却听得有人唤他,回头一瞧,是昨天带路那姑娘。
那姑娘正是清儿,清儿见他走到这儿来,无奈道:“你莫不是又迷路了?”
裴元略带尴尬地笑笑,伸手指着那院子道:“我这是走到不该走的地方了?”
清儿朝院子里看了一眼:“倒也没什么该走不该走的,除了将军的卧房不能随意打扰,其他地方都去得,”清儿说着又瞧见了他手中的剑,“你是要找地方练剑?”
“是,”裴元点点头,“练武之人的习惯。”
清儿指了一条路给他:“那你该顺着这条路走,那里有块草地,旁边还有一棵树,将军和夫人平时就在那里练剑的。”
裴元顺着他所指看过去,弯弯绕绕的一条路,他顿时装出几分茫然,微微皱着眉似要将那条路看明白。
清儿叹口气:“罢了!还是我带你过去吧,你若又迷了路,等会可吃不上早饭了。”
裴元闻言笑笑:“刚才遇到厨子了,顺便要了两个包子。”
“公子倒是聪明,”清儿走在前面,“说起来,现在将军和夫人也该去沐浴了,日头起了,你可还要练剑。”
“多少活动一下,”裴元又不动声色地转开话题,“方才见厨房只有厨子一个人,他忙得过来吗?”
清儿余光看了他一眼,又笑着道:“前几日蓁儿倒是在帮他,不过他这人孤僻得很,蓁儿又叽叽喳喳的,夫人便没让蓁儿待在厨房了。”
裴元自知作为客人关心一个丫鬟不大正常,但如今是查探叶蓁蓁下落的唯一机会,他没法儿不问:“那厨子确实不怎么爱说话,不过我也没瞧见有个叽叽喳喳的丫鬟,姑娘你倒是算得上。”
“我?”清儿转过头看了看他,又捂着嘴巴笑了起来,“你不问我怎会说?蓁儿是喜欢主动找人说话的,她这几日不在府中,夫人每月十五要去庙中给将军求平安,见蓁儿机灵,便让她去提前备着了。”
“原来如此……”裴元漫不经心的答着,却对这看似单纯的小丫鬟也产生了几分戒备。自叶蓁蓁入府他每日都会在对面等着,且他与叶蓁蓁有约,若是哪日他有事耽搁了,叶蓁蓁会在暗巷中留下记号。
裴元从未见着她出府,暗巷中也并没有记号,桩桩件件都表明了,这个丫鬟在撒谎。
裴元心知范府的人都信不过,只得自己再寻机会查探了,他暗暗记下了那个小院儿,若清儿没出现,他的确不会怀疑那个院子,但她出现的时机实在太巧,让人不得不怀疑。
裴元昨天一天都没看到那两个辽人,今天倒是在饭桌上见到了。
秦文修还是女子的装扮,见着裴元也假装不认识地局促笑笑,然后站在了辽人男子身后。
就这么一笑,裴元当场认定,这厮就是秦文修,跑不了!
一般人笑不出这味道,即便是装得也带着一股令人恶心的气息。
范海大抵介绍了双方,裴元不敢确定范海是不是上当,所以并未急着拆穿秦文修。
他在饭桌旁坐下,主动跟秦文修和那辽人男子搭了话:“听闻二位精通医术?”
辽人男子笑道:“算不上精通,也就略懂罢了。”
范海“哎!”了一声:“秦先生别谦虚,当年若不是你们二人,内人恐怕早就……”
“对啊,”裴元笑着附和,“先生别谦虚,哎……姑娘怎么不说话?我倒认识一个大辽女子,比起我们宋人可活泼多了,我还以为大辽女子都是这般洒脱呢!”
秦文修身为暗探,女子伪声对他而言自是不难,闻言压着嗓子微微一笑:“公子这就没见识了,大辽女子也有贤妻良母的。”
“我见识着实浅,”裴元承认归承认,反击亦是到位,“不过我瞧着姑娘这样子,也定不是贤妻良母之类。”
“啧……”秦文修略显娇嗔地瞥了他一眼,“你这公子怎么这么说话呢,太伤女子心了,也不怕一辈子娶不着媳妇!”
“那就不劳姑娘费心了,”裴元刻意加重了“姑娘”二字,“还有,姑娘家说话也别太冲,小心嫁不出去!”
秦文修双眼一亮:“这位公子不喜欢凶的?”
裴元挑挑眉:“分人!”
秦文修:……呵!
两人这般聊法,其他三人完全插不上嘴,范海也早听闻武安侯次子与长子相差大,进了大理寺后更是如此,原本也算看着他长大还不太相信这话,现在才算是真的信了。
裴元吃过几口便停了筷子:“饭前遇着厨子了,吃了两个包子,吃不下了……范将军,我去溜溜食。”
秦文修立刻站了起来:“女子也吃不了太多,我也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饭堂,身后三人面面相觑。
李明祯去见了枢密院院使,院使当时便下了决定,进宫请旨。
听闻范海宴请辽人之事,圣上也毫不犹豫的下了一道圣旨,让范海即刻进京面圣。如此一来,李明祯只需带着圣旨和一小队人马前往端州便可,若无圣旨在手,范海可以诸多理由反抗,到时候若打起来,场面恐怕控制不住。
圣旨到了手,李明祯便即刻出发了。出发至城门,却见裴元的随从裴铭也刚刚出城门。
裴铭见着他,在马上对他行了礼:“李大人,属下失礼了。”
“无妨,”李明祯随意地摆摆手,“你这也是要去端州?”
裴铭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是要去端州,但现在不是去端州,得先去另一个地方。”
李明祯被他绕得有些糊涂:“那你现在是要去哪儿?”
裴铭道:“先往南走,跟我家少帅碰上面儿再去端州。”
“裴少帅?”李明祯瞳孔微微一缩,若有所思地转了转目光又问,“裴少帅为何要去端州?”
裴铭闻言皱起眉头,看起来比他更不解:“属下也不知道啊,接到少帅的信就准备去了,可能他是想我家大人了吧,他们从小关系就好。”
裴家兄弟关系好不好的李明祯不知道,但裴铭说的这个理由,李明祯是肯定不信的。
武安侯裴戎和少帅裴执常年戍守西夏边境,若无要事绝不会轻易离开,虽说圣上没有命令禁止裴家父子入京外的行程,但这么多年两人也并未犯过这不成文的规定。
此次前去端州,怕是与裴元有关,可据他派去的人送回的消息,裴元还是在好好的查案,能出什么乱子?
裴铭又冲他拜了一拜:“李大人,那属下就先去了!”
李明祯微微一笑,同他拜别后上马扬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