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铭跟裴执接上头儿的地方,离端州也不远了。
虽说路赶得快了些,但陆文笙一直坐着马车,这一道儿上吃的用的也不曾亏待自个儿,所以还没怎么累着。
裴执瞧着裴铭身后的马车,皱了眉冷声道:“这是何物?”
“这……”裴铭有些心虚地低下了头。
裴执和裴元不一样,他自小生在军营长在军营,身上那股从战场上浴血而来的煞气挡都挡不住,饶是他已脱了盔甲着了便装,那股威严仍然将人压得喘不过气来。
“我不是何物!”陆文笙听到这话,叼着个芝麻糖下了车来,“我是他徒……”
话刚说到一半,下车的少年骤然撞上武安候府少帅带着戾气的眼神,一下子就怂了。
“徒弟?”裴执已经听明白了,云淡风轻地打量了他片刻,而后调转了马,“走吧!”
见裴执没有责怪,裴铭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赶紧把陆文笙推上了马车:“少帅长年在军营,规矩严,你不要造次啊!”
陆文笙小鸡啄米似的猛点了几下脑袋,而后压低了声音问:“师父,这位少帅武功很高吧?”
“瞎打听什么?”裴铭伸手拍了他的脑袋,“还有一日我们便能到端州,此行危险,你别瞎折腾啊!”
“我都听师父的,”陆文笙笑着钻进马车,“绝对老老实实地不惹事。”
裴铭关了车门,又无奈地叹了口气,若非他是独自前来,定要派个人把陆文笙给送回去!
裴执不远万里到端州来,是因为接到了裴元的求救信。
求救信上说,范海把他抓了。
其实裴执不信,一个字都不信!
他亲弟弟的功夫有几斤几两,裴执心里还是清楚的,若果真是范海抓了他,这封求救信绝对送不出来!
那么只有一个可能,裴元没被抓的时候就把这封信送出来的。
明知范海会抓他还送了信往里跳,这是傻子才干得出来的事儿!
不过裴元功夫虽然不怎么样,脑子却好使得很,他绝不会干出这种傻事。在这个可能下再找出一种情况,就是裴元故意引他过来帮忙了。
裴执知道,但是他还是来了。
因为他清楚,若非到了很难挽回的情况,裴元不会主动找他帮忙,毕竟他们兄弟俩是打架打到大的,裴元跑到大理寺去,一来是为了不接手武安军,二来也是避着他。
自己的弟弟自己打,别人却是万万动不得的,这是裴执的原则!
如今离端州还有一日路程,裴执已经想到救出裴元后收拾他的一百种方法了。
裴元现在却粘了胡子换了身衣裳,在青楼的包间里对着一桌子酒菜发呆。
没过多久,扮了男装的耶律敏也来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耶律敏将一张纸条甩在他面前,“引我过来找你,你就在这地方待着?”
裴元压压手示意她坐下:“也是受了你的影响,他们怎么想,也该不会想到我在青楼。”
耶律敏立刻想到自己在京城整的那一出,听他这么说立刻桌子一拍,一只脚蹬上了椅子:“裴元你含沙射影的埋汰谁呢?”
裴元理都没理她,抬头便问:“檀友生呢?”
耶律敏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再闹腾也没什么意思,一边翻白眼一边坐了下来:“他出去了,说要查些什么,我给他留了信。”
裴元微微皱了皱眉:“他去瓦舍了?”
耶律敏也蹙眉摇了摇头:“不是吧……他前几日也出去过,我到瓦舍看过,他不在那里,不过我发现,瓦舍那些异邦人似乎要有什么行动。”
“是吗?”裴元摩挲着下巴思索了片刻,“那个琴师呢?”
“他啊……”耶律敏说着突然扑哧一声笑,“他瘸了,几天没出门了,我都是在屋顶看到的。”
裴元想到此前在水井中扔下的那枚七星镖,心里顿时有了猜测,也不禁扬了扬嘴角。
“你这几天别去瓦舍了,”裴元思索后又对耶律敏道,“他们要行动,肯定比平日更谨慎,你小心被盯上丢了命。”
“我功夫没那么差,”耶律敏嘴上虽然不服输,还是遵从了裴元的意思,“不过你都这么说了,那我肯定要跟在小檀身边保护他!”
“对了,”说起檀友生,裴元又嘱咐了一句,“等檀友生回来,你问问他去哪儿了。”
耶律敏目光一凛:“什么意思?你信不过他啊?”
“我担心他,”裴元不假思索地答了,“他是你喜欢的人,我可盼着他平安呢!”
耶律敏听得出他话中的弦外之音,不过俩人都是这么想的,谁也不欠谁的,甚好!
耶律敏本以为檀友生回去后会看到他留的信,然后来此地找她。
可是一直等到了黄昏,也没见着檀友生前来,耶律敏开始有些慌了。
“我回去看看!”耶律敏拿着软鞭起了身,又被裴元一把拉住了。
“你……”耶律敏正要发作,却听裴元道,“事发突然,我跟你一起回去吧。”
两人回到原来的住处,见檀友生果然没回来,耶律敏留的信还原原本本放在桌上,一动没动。
“怎么会这样?”耶律敏跑过去拿起了信,“他前几天也会出去查案子,但晚饭之前定会回来的啊,难不成遇到危险了?”
“不应该,”裴元思索着摇了摇头,“他的身份没几个人知道,范府我也一直在盯着,绝不会是范府对他下手,你说他并未去瓦舍,也该不是异邦人盯上了他。”
“话是这么说……”排除了这几种可能性,耶律敏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着急,“可他这时候还没回来,这太不寻常了!”
耶律敏越想越怕:“不行,我得出去找他!”
“等等!”裴元在此喊住了她。
“你干嘛啊,”耶律敏跺着脚转过了身,“你不是还要盯着范府吗?除了我还有谁能去找啊!”
“找人也要用脑子!”裴元没好气地白她一眼,“你有没有听他或者蓁蓁说过,他们儿时住在端州何处?”
“啊……”耶律敏明白了他的意思,恍然大悟地低呼了一声,“这倒没有,不过小檀是科举探花,当地大官儿是不是应该知道?”
裴元点点头:“我暂时不能出面,你去衙门见知府,只要摆明你的身份,他会见你的。”
耶律敏知道他还有对付范府的计划,也没多说什么,立刻点了头往衙门去了。
而此时,檀友生正在罗林镇。
他之所以这么晚都没回去,是因为发现有人在盯着叶故的墓。
檀友生上一次到罗林镇来,便发现好像有人在盯着叶蓁蓁儿时的住处,那住处现在早已换了一户人家,若非知道叶故之事,何以会这般盯着?
他心存疑虑,所以此次又来探了探,却看到叶故墓前多了新香。
檀友生很想知道是谁,且又怀疑李明祯让自己来此的目的,于是找了个农家小院儿隐着,欲在此处查探一番。
结果果然如他所料,夜半时分,他便看到有人去了叶故的墓地。
檀友生远远地跟着,一步也不敢靠近。
那人到了前往墓地所在的小路,却突然停了下来。
檀友生立刻找了个地方蔽体,好在这是晚上,他又跟得极远,没有引起对方的注意。
约摸过了一刻钟,一辆马车不疾不徐地从远处驶来,停在了那人面前。
马车停了片刻后,一个人推开车门走了下来。
通过昏暗的火光,檀友生看清了,那人是李明祯!
李明祯竟然到端州来了,而且没有到衙门,也没有找裴元,而是径直来了叶故的墓地!
檀友生一步也不敢跟了,他知道李明祯的本事,他在枢密院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无论是斥候手段还是暗探行事,他都了然于心。
檀友生知道,自己若是再跟,定然会被发现。
檀友生只能静静地等李明祯二人走了,这才连夜赶回了自己的住处,这时都还没回去,耶律敏定然会担心。
他知道耶律敏会担心,却没想到她会因为担心自己直接去了衙门。
如裴元所说,耶律敏这身份一亮,知府立刻来见了她,加急查了檀友生的档案,又派了四个侍卫陪她一起到罗林镇找人。
檀友生是骑马而归的,正好与耶律敏迎面撞上,初见前面一小队人马时,檀友生还当自己遇到了马贼,心里慌得不行。
他正打算掉头逃回小院儿中时,忽然听到了耶律敏的声音。
檀友生立刻勒停了马,翻身下去眯起眼睛看着远处的人,大喊了一声:“公主!”
耶律敏方才确是没瞧清楚马上之人是谁,见他掉头离去,也只是喊了一声,想要打探打探情况,却不曾想这一嗓子直接把心上人喊了回来。
“小檀……”耶律敏喃喃念了一声,立刻扔了火把扑上前去。
檀友生猝不及防被她抱住,向后踉跄了一下,身子瞬间僵住了。
身子僵住了,脑子里也一片空白,他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可就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也不知道要如何做,就这么愣愣地任她抱着。
耶律敏趴在他肩上直喘粗气,紧紧地搂了他好久才带着哭腔道:“你吓死我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