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竹声起,內官们便开始上菜。
江菩见各位官员的侍女已经全都走近自家大人一侧,跪坐下来侍候。她便也有样学样的走到秦天衣身边跪坐下来,替他斟酒。
主位的君王看到秦天衣身边的江菩,乐了……
江菩:?什么意思?
“丞相,世人皆道你戒女色,怎么?是何缘由使你破戒?”一众官员听到君主问话丞相,借着滴滴酒意,揶揄般的哄堂大笑:简直是破了天荒了,淡而无味的秦天衣竟然有了一个女侍!
“王上莫要说笑,臣从未戒过女色,只不过这侍女心思细腻用起来衬手罢了。”说完便端起杯中冷酒对着自己的王行了个礼,一饮而尽。
“素闻秦丞相不善酒。不过,我平生素佩服丞相这样酣畅之人,天境关一别数日,这一杯我敬您,望您万莫推辞。”对面的宋清秋眼神灼灼,虽是敬他,那眼神倒是一直往自己身侧那跪着的侍女身上飘。
“那是自然。”秦天衣面上不在意,内里暗暗压下心里的不适,淡淡答道。一个拱手,又是一个一饮而尽。
江菩只低着头看酒,好像对外界的一切都不在意,秦天衣感觉到江菩在走神,不高兴的用食指关节敲了敲面前的沉香小几,示意她好好侍候,莫要走神。
江菩不由的叹了口气。谁能想到一个堂堂杀手,现在竟然混到给人斟酒倒水的丫鬟的地步呢?世道不公啊,使她空有一把子力气而无用武之地。
她抿抿嘴巴,拿起酒壶便要往秦天衣的酒杯里倒。刚要把酒倒出来,却又停了下来,她压低声音小声提醒道:“您莫要再吃冷酒。”
秦天衣沉默了一会儿,随即抿了抿嘴角,答道:“好。”
见了鬼了!江菩压根儿就没期待那马车里就在生气的秦天衣能够回答自己,可就是这种无关紧要的小提醒,他竟然就回答了……这不是见鬼是什么?
“那这第二杯,敬我们两国边疆的战士!”宋清秋说完便把手中的酒一饮而尽,他盯着对面的主仆,好整以暇的等待着。
主位的君主饶有兴趣的看着对饮的两人,脸上满是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微笑脸。坐在她旁边的妃子让贴身侍女取了温酒的器皿,温了热酒替下君王手中的冷酒。
秦天衣举了举手中酒杯,若无其事的喝完第二杯,又跟着加了一句:“这第三杯我敬得以安生的黎民。”又是一饮而尽。
侍女江菩一脸无语。刚刚不是还答应着了,合着是逗自己玩呢。她抬起头看了一眼对面那一直关注着自己主仆两人一举一动的宋清秋,又低下头专注布菜不再做声。
秦天衣示意江菩继续给自己斟酒。对面是难得的知己,又是难得到对手,外交之上绝无小事,一丝一毫的进退皆是压在两个国家之上的那根牵一发动全身的稻草。他见江菩已经不再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只是固执的为他布菜,心下了然。
于是放下酒杯,拍拍她的肩头示意不必担心。
看着对面的主仆互相对视,宋清秋心里一阵怅然:秦天衣真是走了狗屎运了。
“丞相,你我同仁数载,平日里实无机会共饮。今日王上设宴,梅某三生有幸,敬日后你我二人,为王上尽心力,为黎民谋福祉!”说完也不等秦天衣回话,酒杯一掀倒进自己嘴里。
世子爷宋清秋乐见其成。若不是因为秦天衣在敌国,他定会是赴千险也要与之结交。可秦天衣是敌国的丞相,他那一身的谋略与胆识都将会是自己国家日后的灾难。他不会想要秦天衣死,可他乐得见他被人刁难。尤其是乐见他们自家人内斗。
几杯酒下肚的众人,觥筹交错间听着靡靡丝竹之音渐渐放松下来。江菩见敬酒的人不是君主不是使臣,心思便活络了。
她压住秦天衣的腕子,不许他再放肆吃酒。秦天衣看着这胆大又固执的欺上自己腕间的粗糙双手,哑然失笑。正好借坡下驴道:“抱歉了尚书令大人,我这侍女得了令不许我放肆吃酒……”
“那秦丞相是不打算给梅某这个面子啦?”尚书令梅郁长倒是看不出有什么不高兴的问。
“尚书令大人,万望您赎罪。非是丞相不卖您情面,实是因为不胜酒力。今日是王上宴请兆国使臣,万一丞相醉酒误事,耽误两国百年大计,那便是黎民苍生的不幸了。”一位合格的侍女最优秀的地方便在于给自己的主子开脱,哪怕是引火上身,只要不烧到自己人身上,那便是立功。
一心想着立功苟业绩的江菩想也不想的便把秦天衣护在了身后。
“好一个伶俐可爱的小侍女,你叫什么名字?”破衣烂衫的尚书令饶有兴趣的问江菩。
糟糕!被问话的江菩心里“咯噔”一下,她是万万没想到会有人问自己的名字。“江菩”这个名字在江湖上简直如雷贯耳,那会不会因着特殊的机缘传入朝堂呢?保险起见,还是不用的好。
可若是用其他的名字,万一穿帮了怎么办?
她求救似的望向秦天衣,心里呐喊:快帮帮我呀,快帮帮我呀。
秦天衣看着一脸求助的望向自己不讲话的江菩。她的眼睛湿漉漉的,像是刚刚睡醒的小狗。他只觉得心里顿时像是起了万千波浪,那波浪一层连着一层,此起彼伏,连着他那颗冷硬的心也瞬间被潮水包围的密密实实。
秦天衣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着空无一物的酒杯。江菩见自己的狗逼主人关键时刻又掉了链子,答也不是,不答又怕被人刁难,于是横了心答道:“侍女江安安多有得罪,望尚书令大人原谅。”
江安安?听到名字的秦天衣没来由的想笑,实在是娇憨又可爱的名字,和“江菩”那凌冽简短的两个字比起来简直是天差地别。
“安安?好名字!……”尚书令大人还未讲完,便被报幕内官给打断:“为迎接兆国使团来访,我王还准备了另外一份大礼,希望在座各位喜欢。”说完“啪啪”拍了两下手。
江菩暗暗松了一口气,这报幕来的好来得巧,来的呱呱叫!她实在不晓得应该如何应付一个混迹于官场的老狐狸。她看了看自己那老神在在的主子,正一脸不在乎的吃下她给他布的菜,暗暗的叹了口气。亏你吃的下。
从侧殿走出来几位乐师,怀中抱着自己的乐器,走到内官们准备好的座位上调试。
秦天衣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兆国世子宋清秋,举起茶杯示意似的晃了晃,轻轻啜了一口。他身边跪着的小侍女依旧是低着头,维持着一个杀手应有的姿态。
在做侍女这件事上,这个杀手明显是不合格的。他面前酒杯里已经空了她也只做没看见,布的菜都被他吃光了她依然是没看见。甚至更过分的,他竟然听到她的肚子发出了“咕咕”的叫声。
他不是没给她钱,丞相府也不是吃人不吐骨头不给饭吃的地方,怎么就不能把肚子填饱呢?这可是宫宴,一个差池便会被人盯上的地方。想到这些麻烦事,秦天衣本来已经还算愉悦的心情竟然变得烦躁起来。
他不耐的敲敲桌子,示意她把酒给自己满上。
江菩敏锐的感觉到秦天衣的气压变的低了下来,她已经饿得不想再去思考这祖宗为什么又要不高兴。想着:喝吧,最好喝死你。然后恨恨的端起酒壶倒了进去。
乐师们似乎已经把乐器调试好了,有人试着用手指扫了几个音出来,如溪水淙淙般的冲刷过整个暗流涌动的宴会。低语的众人立时停下讲话,视线回到侧殿中央的空地上。
百无聊赖的江菩也被乐声给吸引了目光。只见丝竹声又起,紧接着从侧殿的后门走出一位身姿曼妙的少女。少女脸上蒙着白纱,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顾盼生姿。随着乐声起伏,女子抬腕轻舒柔夷,宽阔广袖随着她身姿旋转恣意摆动,远远望去宛若游龙。她轻点足尖,腰身以此做支点随之旋转,速度竟是愈转愈快,然后忽然从地上翩然飞起。
江菩只觉妙极,便和众人一般不自禁鼓起掌来,只差大喊一声“好”。那女子从从空中翻了个身子,纤足在横跨殿上的绸缎上面轻点,衣决飘飘,宛若仙子。
江菩又是一阵发自肺腑的鼓掌,她忘乎所以的推了推自己的主子:“快看,快看……真厉害啊……”说完之后才记起来自己身份的江菩,小脸儿顿时垮了下来。
她看了看四周,见无人发现自己,正在暗自侥幸。却猛然感觉到一道视线从对面传来,又忙低下头去只装作不知道。
“颂和恭祝两国永世修好,家国永昌!”站在宫殿中央的女子声音清丽,摘下面纱的脸艳若桃李。
颂和?秦颂和?江菩心里一阵翻江倒海,耳中烈烈掌声敲打的她的大脑轰轰作响!谁能想到那街上的女子竟然是宫里有头有脸的人?谁能想到她当时一身侍卫装扮,腰上还缠着自己的扶桑软剑。万一……
江菩的手竟然抖了起来……她来到这个世界以来,在第一次执行任务之时,因着把人刺伤抖过一次,第二次执行任务之后被一个至今不知道身份的人通知任务之后后怕的抖过一次。如今,她又抖了起来。她觉得自己活不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