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翼转到妈妈前面,目不转睛地端详妈妈的脸。
“妈妈,如果我有钱了,你会好好打扮打扮吗?”
“打扮?当然想……不不,我都这么老了,不是小姑娘了,那还讲究什么打扮。”
“你这个头发,完全可以做成卷云髻,盘起来,插上几枚玉簪,而你的脸上,可以淡施脂粉,嘴上可以抹一点淡淡的口红,你的耳朵上还可以挂上两个金耳环,或者玉坠。”
妈妈听了,有点愣,一时没有说话,听听儿子要说些什么。
钟翼继续说道:“然后呢,你这身破旧衣要换掉,穿一件旗袍。如果让你挑选颜色,你会选什么?”
“紫红。”妈妈竟然脱口而出。
那不正是阿梅大姐在寻阳酒店时穿的吗。
“好极了,紫红的旗袍,中间还要绣有花鸟的,并且金丝镶边的。你的手腕上,还可以戴一个玉镯,和田玉,翡翠,白色的,青黛色,都可以,因为你的胳膊很圆润,戴着一定显得很有美感……”
“哎,钟翼,为什么你要说这种话?”妈妈打断他,神态越来越不安。
钟翼直截了当地说:“我见到过一个女人,她跟你长得一模一样,她穿戴的,就是我所说的,相比之下,她人到中年却还那么风韵楚楚,而你却显得那么老了,所以我就想,如果将她这种妆扮搬到你身上,你是不是就跟她毫无区别了?”
妈妈有些慌张,不过她总算好像明白过来,神态就变得镇定了,伸手轻轻拍拍钟翼的肩:“儿子,你是不是想问,我到底有没有一个姐姐或妹妹吧?”
“对,我想知道。”
“我告诉你,没有,我就是个独生女。”
“可是,她为什么长得跟你那么像,或者说,你长得跟她太像了。”
“世界那么大,长得相像的人总会有的,但长得像并不一定就是同胞,说句笑话,我也会在街上认错人,把别的男孩当成你,你在外面看到一个女的长得像我,也很正常呀。”
钟翼发呆,怔怔地嘀咕:“你们真不是亲姐妹?”
妈妈反问道:“难道你是希望我有个姐妹,你有个姨娘?”
这个问题,让钟翼矛盾。他希望阿梅大姐是自己的姨娘吗?从感情上来说,希望是,自己有个姨娘,多好,但想想这个姨娘是双枪女煞,还是别要了。
钟翼仍是有疑问的,转而问道:“妈,你娘家的长辈里,是不是有一个姓茹的?”
妈妈大惊,“姓茹的……你怎么问起姓茹的了?”
“她叫茹继莹,是我外婆对吧?”
“啊?”妈妈目瞪口呆。好一会才急急地问:“你是从哪里听说的?”
“那你先告诉我,我外婆是不是叫茹继莹?”
妈妈只好承认了,“茹继莹,确实是你外婆的名字,但她嫁到你外公家,就改名傅月仙了,茹继莹这个名字,很少有人知道的,你又从哪里打听到的?”
“是我师傅告诉我的。”
“李淳云先生?”
妈妈似乎放下心了,告诫道:“李先生跟你讲的东西,你可不要轻易向外人去传,明白吗?”
钟翼点点头说明白。然后又问道:“我在外面碰上一个女孩,她的名字叫邢继茹,妈妈你给琢磨琢磨,这是不是有某种意思?”
“邢继茹……人家取这个名字,会有啥意思呢,我不懂。”
“我外婆叫茹继莹,这个女孩叫邢继茹,好像是倒过来叫的,而这个女孩,就是那个跟你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的女儿。”
妈妈又怔了怔,马上挥挥手,“那也是碰巧了吧,你听了就拿来当事儿,太多心了吧,还是别去想那些没用的东西,干好手头的工作要紧。”
我这不正是在干手头的工作吗,可是妈妈你都好像不配合我。
钟翼心中更怀疑,阿梅大姐可能是自己的姨娘,由于姨娘做了匪盗,家属将她开除家籍,永不承认她是茹家人,她也不与家属生死不往来。
所以妈妈哪怕对儿子,也决不认有这样一个姐妹。那是真正的义断恩绝。
不过,既然妈妈咬定她是独生女,没有姐妹,那就不要把阿梅大姐当成什么姨娘了,也不把邢继茹当表妹。
“妈,我还想再问问,我爸他,以前,到底是做什么活的?”这是钟翼梗在喉头的一块石头。
“不是早跟你说过,你爸是跑江湖的,替人算命看相,看风水。”
“只是一个风水师?”
“也可说是相师,或者卦师吧,都可以。”
“除了相面算命看风水,他还会做点什么?”
“帮人搞化解,驱邪避祟,消灾免祸。”
“我是说,他除了这一行,还有没有别的行当?”
妈妈的眼神变得怪怪的,“是不是这一阵子,你又在外面听到些什么了?”
“不是这一阵子听到,而是很早就有人向我透露过,我爸干的决不是相命算命看风水,那只是小儿科,我爸是干着大事的。”
“谁对你这么讲过,难道又是李淳云吗?”
“对,就是李先生。但当时我还小,不懂他话里的意思。”
妈妈站起来,面向一个墙角,似乎不让儿子看到她的表情。
她语气复杂地说:“李淳云先生当过塾师,你幼年就在他那里就读,他对你说的话,你要好好掂量掂量的。”
其实对钟翼来说,李淳云决不是幼年时的塾师那么简单,李淳云教给他的东西太多了,他把李淳云奉为师尊,绝对敬崇。
“我相信,李先生的话是真的,妈,你说说,我爸生前到底是干什么的?”
妈妈回过头来,拉起他的手,低声说:“孩子,过去的就过去了,不管你爸那时干过什么,你都不必计较,反正你现在当侦探,我觉得是个正当的工作,你就专心干吧,不要把家里的事扯进去,懂吗?”
钟翼似懂非懂。
妈妈居然说,不要把家里事扯进去,那不正暗示,我爸生前所作所为不平常,有可能对我这个儿子的人生都有影响。
在钟翼很小时,父亲就送他去接受严酷训练。
这正是钟翼拥有一身超凡本领的来源,本领并不是天生的,而是苦练出来的。
那个教官正是李淳云。
李淳云给外人的印象是个前朝遗老,衰落的贵族,进入当朝失去了厚禄只能开办个私塾收几个学生,挣点束修维持生计。
很少有人知道李淳云是个多么厉害的角色。
但对外,父亲又一直声称儿子只是个读书郎,只知道死读书,没有别的啥本事。钟翼也一直以弱不禁风的面目在世人面前晃。
他一直搞不懂父亲这么做,到底是什么安排,明明让他学了本领,却又不许他使用,而是只准做文人,吃笔杆子饭。
今天,他将这些问题一一向妈妈提出来。
妈妈抚着他的头发说,“这些问题,迟早你统统都会明白。但是有些事现在你知道了,对你搞侦查是不利的。”
妈妈告诉他,当侦探,不是线索得到越多越好,也不是越知情越有利,如果某些小问题你没搞明白,你抛开这些小枝节向前闯,可能会闯出成绩来。
但如果你被中间一些小枝末缠着,再迈不开步子往前跨,在原地打转转,就会因小失大的。
钟翼顿时茅塞顿开,“妈,你是叫我不要纠缠一些小枝节,要沿着大的主干走吧?”
妈妈点点头,“我不懂侦探这一行,我只是感觉,黄金案不是个小案子,如果只是一般的案子,恐怕轮不到让你去查,你被推出来,一定是有原因的,这个案子肯定相当复杂,你如果盯着一些细小的地方,可能是不行的。”
钟翼很想说,细节也能决定成败,查案有时就是从细微处入手的,有时一个针尖大小的孔,后面可能是一个大洞,通向真相。
他能理解妈妈的忠告是何意,无非是叫他不必纠结她有没有亲姐妹,也不必想弄清父亲生前干过些什么。
不过钟翼已经隐约想到,自己被人推上侦查员的位置,恐怕不是偶然的,钱县长可能早有计划了,那个抄错文告的指控只是胡乱找个借口。
将所有显性的和隐性的各种线索和信息,还有种种的迹象来分析,钟翼开始担心,自己跟这个黄金盗的案子也可能会扯上一些关联了。
这个关联不是指他负责侦查,而是在盗贼方面。
千万别是这样啊……
钟翼只好离开妈妈的居所。
他多么想陪在妈妈身边,但妈妈却赶他走,连饭都不留他吃,只给了他几个大洋。
他到街头找家小饭馆吃,付账时他对着手中的大洋出神,妈妈本来要靠儿子的薪水养活,怎么现在反倒是她给儿子钱。
她的钱哪来的?
真看不懂你们这些人,连妈妈都怪怪的。
留在踩金坳肯定不妥,还是速速离开为好。
果然出城时受到严格盘查,仗着有翔爷写的证明,他得以顺利通过。
又是一天一夜,他匆匆又赶回威坛。
白雁和齐盈一在春花客栈等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