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婉雪是张大帅的女儿,她来找他这个普通人,说了一大堆道理,重点在哪里?她本身是属于富人一族,却没有在他这个穷瘪面前摆阔炫富,她的话明显有侧重,这个侧重好像就是为富不仁?
其实也不尽然,她的意思好像在说,不管穷人还是富人,都得守规矩,无论为了一餐饭还是发大财,都得走正道,不要动歪脑筋。
不走邪路,才是她说这些话的中心点吧。
她为什么要这么说呢?看起来,她心中有什么故事,而这种故事,大概就是跟她所痛恨的做法有关。
钟翼的思路也渐显清晰,张婉雪找他,肯定不是为了唠叨空话的,而是要抛干货实料的。
她的干货是什么呀?
太令人期待了。
可是……
仅仅向一个普通青年抛干货,又是出于什么用意呢?
不能不想到,我是一个侦探。
但什么情况,才向侦探抛料?
那只能是,有案情!
钟翼更紧张了,张大帅的女儿要揭案情?
会是哪一种案情?
她要揭发谁?
正因为,她一见面不是直奔主题,而是先在那里噜哩吧嗦地讲了一大堆貌似废话,才更显得不寻常,因为如果她只是想对侦探说一件挺明显的案子,不需要用这种方式吧,直接派人把他钟翼叫去就可以,或者在街头见面,三言两语就把事情讲清,要求他做什么,以命令的口气下达任务。
她呢,叫一个皮嬷跑到酒馆里,推荐他去住天圆客栈,而她这才出面,又不直接讲见面的目的,而是讲穷啊富啊,烦啊喜的,说明什么?说明她要说那个案子,也是挺为难的,不是嘴一张就能说的。
她还在踌躇中,试图先让钟翼明白,这事有多么难。
钟翼只好挑明了。
“婉雪,我想,我是张大帅指定的侦探,你找我是找的侦探吧,你有什么难题,需要由侦探来帮忙吗?如果是,请直言。”
张婉雪闭了闭眼睛,沉重地喘出一口气,显得很疲倦地说:“本来我真的想跟你说一件事,这件事当然很重大,可是突然,我又觉得说不出口了。”
果然很犹豫,说明这件事之重大,压在她心头,不吐不快,要吐又惶恐。
钟翼也不好催,更不好表示轻蔑,如果不是张小姐而是别的人,他肯定要讥讽几句,你找都找来了,有什么话不能说呢,如果这么迟疑,那就别来烦我,你这么做不是在戏耍我吗,我的时间不宝贵,可以随便被你打扰吗?
可面对的是张婉雪,岂能造次,每句话都得小心才是。即使面对张飞雄也得谨慎,何况面对的是张大帅亲女儿。
钟翼安慰她:“我理解你的心情,可能,这事比较特殊吧,有些事情就是这样,好像能对别人说,但真到了要张口时,又突然发现不太好说,就不想说了。”
“对对,钟翼,你真是善解人意呀,能体会到我此刻的心境,确实,当我决定要找你时,也是下了决心的,鼓足了勇气,真到了你坐在我面前时,我却要踌躇了,因为,我不敢确定,这件事一说出来,到底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
“如果你很难决断,我看你还是不必说,反正,你可以先静下心,好好衡量一下,说与不说,决定权在你,我相信没有人会敦促你的。”
张婉雪似乎有些奇怪,“我这样的态度,是不是属于出尔反尔,太善变了,你一点不怪我吗?”
“不不,我怎么会怪你呢,我们每个人都是一样的,平时可能很爽快,但在某一件事上,却会迟疑难决,圣人都有迷茫时,有些事不说,可能比说要好,假如你把不该说的对我说了,虽然我也会严格按你的意愿保密,不会轻易向人传扬,但对你来说,一旦后悔了,就收不回去,会成为心头一个新的疙瘩,那样成了另一种折磨。”
张婉雪连连点头,“是的是的,这正是我的心病。现在我算明白了,为什么盈一那么中意你,一直对你很痴迷,你真的不是等闲男人,有头脑,有魄力,这就是你的魅力所在呀。”
钟翼赶紧摆手,“请不要随意夸我,我其实没什么才能,到现在为止,我还是个迷茫的侦探,没能很好地向张大帅交差,深感不安呢。”
“交差……”张婉雪的脸上一阵变化。
似乎被什么东西给砸了一下。
这种表情让钟翼颇为惊异。
她有些急急巴巴地问:“到现在为止,那个案子,有没有眉目了?”
面对张大帅女儿的询问,钟翼也只能拣可以说的说。
“目前的情况是,线索很多,也很杂,要将这些线索进行梳理,从中找到清晰脉络,还是相当不易。”
“有没有认了嫌疑人?”
“那当然认了。”
“有多少人?”
“从现有的线索来看,好像挺大一坨。”
钟翼以为,接下去张婉雪一定问,是哪一些嫌疑者呢,她是想打听打听的。
但没有。
张婉雪轻轻叹息一下,把头转向别处,自言自语地说:“这就对了,这么一个大案,岂是一二个小盗可以作的,当然会是一坨子人,事情复杂就复杂在这里。”
钟翼真想问,你好像懂得其中的奥秘?或至少掌握其中某些线索,而且你掌握的线索一定是相当关键的,可以一言定乾坤的那种吧。
但他不敢这么问,因为张婉雪已经表明,她今天是不想说了。
越不想说,越证明,她内心存在的东西,是极为重要的。
钟翼决定,换个轻松点的话题。
他端起茶杯说道:“这个客栈是你的,你是客栈主人,我是客人,茶也是你的,我借花献佛,以茶代酒,向你敬一杯。”
张婉雪却没有端她的茶杯,反而问:“你要敬我,以什么理由呢?”
“理由那太多了,我本是青安县府一名小小文书,承蒙大帅高抬,让我当了侦探,我要谢谢张大帅。”
“那你应当谢他,而不是谢我,工作上的事,跟我无关呀,我又没权力提拔你呀。”
“我要住客栈,是你差谴皮嬷前来邀请我,据她说,我住客栈是她的主人请客,不需要我自费的,如果这是真的,那我当然要谢谢了。”
张婉雪依然淡淡一笑,“客栈是我的,请你来的也是我,我自然不会收你的钱,但你不用谢我,反倒是我应当谢你来赏脸,因为我本来是有事求教于你,无非是今天暂时不想说了,你怎么能谢我呢,不能颠倒了。”
钟翼觉得为难了,搔搔头皮,又找了个新理由,“不管怎样,你是大帅的女儿,我能认识你,就是三生有幸,我也有一个问题想请教你。”
“哦,有问题要请教我?说来听听。”
“请先干此杯。”
张婉雪只好端起茶杯,两人碰过杯,各各一饮而尽。
其实只不过是茶,没有酒那么刺激。
张婉雪又给两人的茶杯倒上茶。
“你想问我什么?”
“就是,张军参。”
“哪个张军参?”
“张飞雄先生。”
“飞雄,你为啥叫他军参呢?”
“是他要求我这么称他的。”
张婉雪摇摇头,“飞雄跟我同岁,小时候他经常受我欺凌,是个胆小怕事的小子,可最近这些年,他好像变得很多,我也没直接感受出来他怎样变,但暗中听府里有人嘀咕,说他很喜欢摆臭架子,像个人物似的,我问过他几回,他都否认的,说他一直夹着尾巴做事,从不嚣张,我也没多少注意。”
钟翼很想介绍一下初次见张飞雄时,张飞雄的那种表现,以前此后几次碰面时他的状态。
但还是要小心些。
“你怎么会问起他来,想问什么?”张婉雪问。
“是这样的,张军参自己对我说,张大帅指定他当侦查队的队长,是我的上司,可是呢,据齐小姐认为,张大帅不可能任命张飞雄先生为队长的,张先生一定是自封的,你认为,这件事,张先生做得正确吗?”
这是钟翼的巧妙问题,其实答案早有了,宫先生亲口对他说过,并没有委任张飞雄当什么侦查队长,因为根本没打算成立侦查队。
钟翼想用这个话题,来测试一下张婉雪,对张飞雄究竟是什么看法。
把张飞雄提出来,实则是在提醒张婉雪,你的这个堂兄弟,会不会跟黄金大案有牵涉?
但又不能说得太直,只能换个方法,绕一下。
没想到,张婉雪也很爽快:“飞雄只是爱面子,他呀,挺虚荣,既然盈一都揭破他了,当然就是假的了。”
“你是怀疑,这只是张先生的虚荣心,并不是别的?”
“别的,还有啥?”
“比如说,他真的对这个案子有极大兴趣,希望加入侦查队,统领我们,找到他需要的答案?”
张婉雪当即否定,“不是的,他哪里是对案子感兴趣,他真加入侦查队搞侦查,太阳要打西边出来了。”
“可是他亲自向我宣布的,说张大帅已经批准他负责管调查,他是我的上司,我要在他指挥下查案的。”
“我可以负责任地说,即使他真想加入侦查队,那也不是他真想在调查上出力,他决不会对查案感兴趣,而是另有想法的。”
“是什么想法?”
“其实挺简单的,飞雄这人能力欠缺,要不是我爹罩着他,他啥事也干不成,放在别人家,只配去做苦力了,但他毕竟是张家子孙,他也要面子,想争口气,又明知自己能力不足,为了表示他是想努力的,就在我爹面前表一表他的决心。”
钟翼差点笑出声。“你是说,他只想向张大帅表示,他是愿意出力的,不是只想过安逸日子的?”
“对,那个时候,瞳珠岛出了黄金盗窃案,这事可以说最严重,如果飞雄啥表示也没有,就好像他真的不成器,关键时刻出不了力,所以他就主动站出来,表示愿意去搞侦查,其实我爹哪会不知他几斤几两,真要派他去负责,不是开玩笑吗?”
“哦哦,这样看来,张军参也只是口头表达一下他的决心,其实他并不想真的做侦探搞侦查。”
“完全是这样,所以,你也不必把他的话当回事。”
“可是他见了我,还是会询问侦查的进程,要对我进行批评,我也只能乖乖听他批,他有什么指示,我也得不折不扣遵守,总不能不把他当回事吧。”
这是钟翼的试探,其实宫先生早就说过,不必去听张飞雄的,让他自说自话好了。钟翼想听听张婉雪是怎么个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