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而洛问现在已经有些习惯于沈霁恒的“一惊一乍”了——这当然不是指沈霁恒的语气有什么变动,众所周知沈霁恒唯一一次失态就是在烂尾楼,除了那种非自然情况之外,沈霁恒都常年保持着同一个音高,这也是为什么洛问觉得他像个机器人。
拜他平淡语气所赐,洛问并没有手抖,车仍旧稳稳地行驶在马路上,并没有因为沈霁恒的“我觉得行人奇怪”而开上马路牙子。
现在,早上十点十分,沈机器人正看着窗外向洛问指出他的怀疑,“你发没发现,这里的行人有很多都背着一个不小的旅行包,而且我发现很多对路人都是这种组合:一个看起来有些土气的男人带着几个城里人模样的年轻人。”
眼前的小路上只有他这一辆车,洛问将视线微微转向左侧,正好看见一个如沈霁恒描述的中年男人正撩开一家饭店的门帘,他身后还跟着两个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的女生,也随着他一起进去了。
“你觉得是……”洛问没敢乱猜,怕干扰沈霁恒的判断。他这个深居简出的宅男,对于这种稍微沾点生活经验的东西是毫无判断力。纵使他也觉得有些奇怪,但是也猜不出其中有什么门道。
原本傅小青独霸着后座,正舒舒服服地躺着玩手机,一听沈霁恒的话飞速坐起来看向窗外,她学历史的,自然对人也稍有研究,只看了一眼就明白了沈霁恒的意思,“你觉得他们是搞传销的?”
沈霁恒“嗯”了一声,将目光从窗外收回。他们还没开到云卢县界内,目力能及之处就已经看到至少三四群这样的人,不知等进了云卢县又要是一番什么光景。依照这个比例来看,或许整个云卢县都是一个大的传销窝点也未可知。
听到传销二字,洛问微微蹙了蹙眉。他没有忘记他们此行是为了寻找S的下落的,这S跟传销窝点又有什么关系?他为什么要在云卢县待着?洛问放眼望去,虽然云卢县也算是在南林市的市界内,但是跟市里的繁华程度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他自打开到这条土路上,都没有见到除了这辆车之外其余的私家车,一路可谓是畅通无阻,间或的颠簸不断地提醒他,他已经越开越偏远。再看这里人的穿着打扮,跟他说这个是三线城市的小村子他都信。
S真就能在这种地方隐居?说好的大隐隐于市,这也没听说过大隐隐于村的啊。
洛问独自迷惑着,但是神经仍旧警觉着。他很怕给他发短信的那个人埋伏在这里,毕竟他都已经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警告洛问了,查到他的行踪也不算什么难事——没错,洛问没能查出那人的号码。
那个藏在暗处的人比他技高一筹的事实让洛问有些头秃,他发誓要苦练技术,不给十个键盘键帽都撸掉了不罢休。
他一路上神经都紧绷着,生怕有车辆尾随,但正如刚刚洛问看到的事实,整条路上只有他开的这一辆车。但这同时带来一个更可怕的猜想,也许那人已经埋伏在了他们即将下榻的小旅馆。
在洛问看到街边已经褪色的“秀芬餐厅”的麻袋料招牌时,他对他们预定的“迎宾宾馆”就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没准那种旅馆连门都锁不紧,到了半夜就会突然出现几个彪形大汉,悍然闯进室内,将他们几个扯着腿带走,关进小黑屋,严刑拷打。
洛问的想象渐渐跑偏,真正的担心里被他过分的想象力掺杂了太多韩国黑道电影内容,水分太大,他都不好意思在脸上表露出来。不过这种莫名其妙的想象的确让洛问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他默默决定:今天,我一定要跟沈霁恒同出同进!誓死守卫沈霁恒安危!
沈霁恒正在心里打算着等回了市局,要不要处理一下云卢县传销的事情。这本不算他的分内之事,但整整一个县城都已经变成传销窝点,这只能说明或许这里已经形成了官官相护的复杂肮脏的关系网,连最基本的正义都无从获取。
他看着刚刚在街边那几个中年男人的模样,没有一点心虚或是遮掩的动作,他们早已知道这里已经成了法外之地。但是市局的手能否伸得那么远仍旧是未知数,无论如何,在他的心里一件事是确定的,他们此行绝不可轻举妄动,他们人少,占不了什么便宜。
“霁恒。”在后座的傅小青突然开口了,她今天穿了条背带裤,着实有种在校女大学生的风范,沈霁恒通过后视镜跟她对上眼神,突然有些害怕她会被搞传销的绑走。
“你说S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或者说是什么样的组织啊?我觉得这两起案件真的毫无共通点。”
她还在想着黄瑜的那句“S向你问好”,王浩兴和蒋栋的案子毫无共通之处,而这两起案件的犯人都曾联系过S,S在这些案件中扮演的到底是什么样的角色呢?
沈霁恒略一沉吟,缓缓开口:“在我看来,S更像是一个组织。他们游走在论坛间,寻找一些具有犯罪动机的人,或许他们还会激化凶手的负面情绪,来达到他们的目的。而后他们会将杀人的手法教给那些人,甚至会提供工具——比如安托品。”
提到安托品,沈霁恒的眼神暗了暗,现在除了他父亲的死,他还背负着另一个使命,就是找到安托品的来源。这种副作用极大的麻醉剂,从最开始,它的设计者就一定抱有什么目的。或许是引起社会骚动,或许是满足他杀人的欲望,总之绝对不会是麻醉剂本身应该有的用途。
而他在审讯室与黄瑜的对峙终究是他落了下风。黄瑜最后也没有说出安托品的来源,而他也没有任何渠道可寻了——黄瑜在自首之前,就已经把她的所有电子产品都砸了个稀碎,就算是再厉害的黑客,都没有办法修复如此惨烈的物理损伤。
黄瑜已经鱼死网破了。在审讯室里,即使沈霁恒以李伯良作为威胁,她也从未在有关安托品的问题上松口。她只是向他交代了所有的经过,从六月十八日那晚开始,她告诉了他所有的真相。
沈霁恒在黄瑜的眼睛里看到了毫无保留。
她已经放弃了自己,对于一个没有什么能再失去的人,即使沈霁恒也无计可施。
“据我推测,S会为每一个向它求助,或者是他寻找到的人设计犯罪手法,指导他们犯罪……”
“那他这么做的目的呢?”傅小青眼神里充满了疑惑,这样充满细枝末节的工作,如果没有任何利益驱动,是如何运转了二十几年的呢?
“这就是最可怕的地方,我现在找不出任何合理的理由来驱使他们做这样的事。一个更合理的解释是,S更像是一个极端反社会的组织,由一群仇视社会或者心理变态的人构成,他们唯一的目的就是杀人,为警方制造麻烦似乎能让他们获得异样的快感。”
这样一个仿佛只在小说当中出现过的组织让傅小青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她将后座的空调拨到下风向,稍微感觉暖和了点,再次开口,声音里多了一分犹疑,“所以霁恒,你有信心能抓到他们吗?”
“我们到了。”
在沈霁恒能给出一个回答之前,洛问缓缓停了车。
傅小青向窗外望去,“迎宾宾馆”出现在了他们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