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傅小青的点头，这次的审讯也接近了尾声。在最后，傅小青给卢天华看了洛问之前在地图上锁定的那个建筑物。她本不应该向身为嫌疑人的卢天华透露这种信息，但是不知怎么，经过今天的“审讯”，她对卢天华反而多了一丝信任。
而卢天华在看过那张图片之后的态度也很值得回味。
“这是洛问找出来的吗？”
在得到傅小青的肯定回答之后，他出人意料地露出了一个有些后悔和遗憾的表情，似乎是后悔将洛问刺伤，又似乎是在后悔什么别的东西，“这确实是艾的据点，但不是总部的。不过他真的很聪明。”
“你可别打那个主意想把他拉进圣光会啊，没门，窗户也没有！”
“不是这个意思。”他又因傅小青随意飘散的天马行空想象力而觉得好笑，卢天华觉得自己这两个小时露出的笑容比这辈子都多，“如果我能活下来，我希望能跟他切磋一下电脑技术。再会吧，傅警官。希望你们一切都好。”
在被辅警带走之前，傅小青看到，在那个始终阴郁的男人的脸上，露出了一个释然的微笑，那个微笑淡到仿佛是个错觉，但傅小青知道有什么东西仿佛不一样了。
卢天华入狱的罪名，将是故意伤人，他唆使黄瑜犯罪的罪行将不再会为人所知，即使检方将今天在审讯室的录音作为证据，在法庭上，恐怕也会因为证据不足而被驳回。
在法律暂时还无法触碰到的地方，卢天华所犯下的罪行，是非曲直将只能在每个人的心中，以他们自己的价值观评判。而傅小青心中，卢天华周身围绕的黑色已经在今天的这番谈话中慢慢淡去，她有些可怜他，但是他也必须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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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傅小青替沈霁恒去审讯卢天华的时候，沈霁恒本尊却在卧室里靠着门板发着呆。
他坐在地板上，虽然木质地板每周至少都会被这个男人擦至少两次，但仍旧是因为清晨习惯性的开窗而微微积了些灰尘。此时沈霁恒无视这些平常令他唯恐避之不及的尘土，抱膝坐着，眼神有些空洞。
那双眼睛平日里都是冷静的、镇定的、令人安心的，此时此刻却万分空洞，像是他的心事没法从瞳孔里撕出一个口子，只能满满地硌在他的左心房，让他无法呼吸。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那句唐突的话。虽然洛问的告白来得同样让他不知所措，但他明明有千百种更加委婉的方式去拒绝他，能不再去触碰他好不容易建立起的对人的信任。
现在一切都已经晚了，他已经用自己的失言将洛问对他的信任，对他的感情击了个粉碎。
现在在沈霁恒的心中除了后悔，还有一丝说不清的情感。
这种感觉在和洛问每天的相处中慢慢地涌现，但是却每次都被男人有意地封存起来，不去触碰。一朝心防溃堤，被积压了太久的感情洪水般一涌而出，将他本就纷乱的心绪冲了个七零八落。
现在的房间对于他来说像个绝对安全的“安全房”，没人会来打扰，小小的空间只有他一个人，只能听见他一人的呼吸，容纳他一人的心事。在这里，他才能真正地放心地将自己最隐秘的情绪释放出来。
感情是可控的，沈霁恒始终明白这一点。感情如同欲望，可以被人始终掌握在一个可控的范围内，而自律如沈霁恒，也会在这诱惑到达阈值时及时抽身离开，不让自己陷入两难的境地。
感情对于沈霁恒来说，更像是一个可以自由操控的开关。只要他不想，他就可以不能。
而这次他似乎破例了。
无论是洛问之于他，还是他之于洛问，都多少有一点命中注定的意味。不然很难解释，一个心防如此坚固，一个对人这种生物抱有天然的警戒心的人，怎么会这么轻易地就信了他。
那又为什么洛问在出现后，他父亲的案子就那么快地有了头绪，有了终于可以抓得住的线索。
这一切都不能用常理解释。
包括他的感情。
他有些痛苦地抓住了自己的头发，头皮上的揪痛感让他稍微清醒了一些。因为拉着遮光帘，室内显得暗如深夜。他忽然回忆起，洛问曾经在他半梦半醒之间在他耳边说过：“黑夜，让人觉得安心，就像你一样。”
那时他已经触摸到梦的边缘，这句话随着睡眠一起被划归到了梦的领域。他一直以为那是他的不知从何而来的臆想，现在想来，或许那不是他的想象，而是真实。
洛问究竟在不为人知的地方，藏了多少这样的小心思？
那每一次回家都会准时送到他面前的一杯温水，不需要他开口就能知道他想要什么的体贴，破案时与他默契无间的配合，他总是将它们的存在当作理所当然。
他想到这里，心忍不住的一阵揪痛。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一个同理心这么强的人，他心中催促他行动的，往往不是同情，而是正义感。但在有关洛问的问题上，他却总是不由自主地感同身受。
这是爱吗？
他终于向自己问出了这个最关键的问题。如果他能早点鼓起勇气问自己，也许他和洛问不会走到今天这步尴尬的田地。
爱是什么？爱是奋不顾身吗？还是爱是一份长久的依靠？或者是什么别的捉不住摸不着的东西？
他从未见过他的父亲，他也从未亲眼目睹过他父母的爱情。他只知道，在母亲偶尔翻阅与父亲的合照时，总会露出一种怀念中带着悲伤的复杂表情。
没人教过他爱是什么，喜欢是什么。因为在他的世界中，这种东西并不重要。他的世界太沉重了，被父亲的死压得无法喘息。他所选择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一个目的，不以他的意志为转移。
但是洛问像是在他的世界中撬开了一个口子，让阳光得以泄露进来。两个同样黑暗的人，居然能为彼此带来光明，多么荒谬，又多么顺理成章。
而现在只要稍稍想到洛问即将离开31号，不再和他同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甚至从此以后都不会再有交集，他的心脏就如同泡在整整一缸柠檬汁里，得仿佛他下一秒就会因为过度的心痛而停止呼吸。
他喜欢洛问的。
但是他发现的实在是太晚了。他该怎么挽回洛问？他该怎么去再一次博得这个已经被他伤过一次的男人的信任。他不知道。他觉得他能想到的一切举动，都太过于苍白无力。聪明如洛问，就真会心甘情愿将自己已经被击溃过一次的世界再次拱手向他打开城门？
陷入深深的自责与后悔之中，几乎要将他重击到崩溃边缘。在那三年暗无天日，找不到任何线索的日子里，他都不曾绝望如同今日。
洛问不是努力就能挽回的人。他知道不能在他面前表现出任何抗拒与不信任的苗头，却在脑子短路的那一刻下意识地吐出了那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我没这个意思是什么意思？他只觉得他们二人之间的一切联系都在这句话的尾音结束时断得一干二净。在他放任自己沉浸在负面情绪中时，一直被晾在一旁的手机却突然响起了微聊的提示音。
他怀着洛问又联系他的期望点开了微聊的界面，遗憾发现是傅小青发来的消息。
青清轻：已经跟卢天华聊过了，得到了不少线索。但是杜凤燕的案子，李建彬那里已经排除了嫌疑，不过应该还有值得挖下去的线索，你有空了我去联系他。
沈霁恒粗略地瞟了一眼，不知道该作何答复，傅小青那边却又很快地又发来了另一条消息。
青清轻：我觉得你该给洛问道个歉。我们很需要他，无论是他的人还是他的电脑技术。
看到这句话时，沈霁恒自嘲地笑了，他何尝不知道自己需要洛问，但现在的问题就是，洛问似乎已经不需要他了。在他晃神的时候，傅小青的第三条消息也发了过来。
青清轻：我知道你可能不喜欢洛问，但是他是个大好人，你不应该这么对待他，即使他喜欢你，你知道吗沈霁恒？
沈霁恒终于抬手回复了。
LeoShen：我也喜欢他。
这条消息出现在傅小青屏幕上时她简直瞳孔地震了，她把刚端起来地水杯一放，手忙脚乱地打字。
青清轻：真的？那他怎么走了不回来了？
LeoShen：很复杂，不想说。洛问大概率不会回来了，之后可能只能靠咱们自己了。
傅小青看到沈霁恒这种颓废样子简直气不打一出来。
青清轻：你又跟我来这套？之前找不到沈叔叔案子的线索时你也是这样，沈霁恒你什么时候能不再故意地让自己痛苦？你明明知道这些事情都能解决，但是你就是不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