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过去
欧贰2020-07-06 21:292,059

  她点开消息框,“请输入密码”的界面跳出,她试了几个类似于“1234”、“1111”这样基础的密码,无一不是收获了“密码错误”的结果,手机疯狂震动,眼看就要锁机。她摇了摇头,将手机放进了证物袋里,决定交给洛问处理。

  随后,她看向桌面内侧,笔筒翻倒了,笔筒里仅剩的几支笔都掉落在外。桌面上,一支蓝色的水笔打开了盖随意地被扔在桌子上,傅小青拾起笔,这个颜色肉眼判断与遗书上的基本一致,或许王浩兴就是用这支笔来写的遗书也未可知。

  桌面上的玻璃水杯中水只剩下半杯,桌子上的桌布上残留着几滴已经干涸的水渍。有几块水渍还不小,不规则的形状连成了一片,不知是否是因为王浩兴喝水的时候没有拿稳杯子——但这一块水渍也太大了吧?这王浩兴是有帕金森吗?傅小青压着心头的疑惑,拿起挂在胸口的照相机拉近景拍下了桌面上的场景。

  室内其余的地方没有什么特别的。但是正如沈霁恒之前说的,这个家简直干净到令傅小青这个女生都自惭形秽。但正因为这样,王浩兴脏乱的床铺才更引人注意,她拿起王浩兴团成一团的被子,在被子后侧,一个打开着的药瓶出现在她眼前。白色的小药片散落在床单上,她俯身拿起瓶子,读出了上面字——安定。

  安眠药吗?王浩兴的床上怎么会有一瓶安眠药?她小心地用镊子将散落在床上的药片收集起来。看着装在密封袋里挤作一团的,能带来一夜昏睡的小药片,傅小青无法想象这个男生在昨晚经历了什么。

  她巡遍室内所有可疑的角落,总算在濒临中暑之前完成了在王浩兴卧室搜查的工作。她走出房间,与闷热的室内相比,客厅要凉快很多,一扇窗户大开着,她用手给自己扇了扇风,干完活感觉筋骨都松快了不少。傅小青晃着自己因为长时间的低头而僵硬的颈椎,却忽然听到了除了自己脊椎骨被正位的声音之外,什么东西掉落的声音。

  她在室内环视着,终于看到了电视柜上因为被吹起的窗帘打到而翻倒的相框。她不是个能放任东西翻倒不管的人,秉承着保护现场的想法,走过去将照片扶起。

  开在她身侧的窗户又送进来一阵风,将穿着汗湿的衣服的傅小青吹得有些透心凉。照片上是王浩兴和他父母的合照,他的父母看起来很有夫妻相,看起来不过十几岁的王浩兴站在二人中间,脸上是全然的快乐。

  忘记是谁跟她说过。对于一个还未形成独立人格的孩子来说,最大的快乐就来自于家庭。父母对于孩子的意义,有时远远比他们能想象到的还要重要的多。她记得妈妈曾将年幼的她抱在席上,对她一字一句地说:“我们活着,我们要相爱。”

  妈妈是个很美的女人,有着春日树最嫩的新芽一般的灵动与诗意。妈妈总是给她读书,读雨果,读托尔斯泰,那时候她年纪太小,听不懂,只能窝在妈妈怀里,闻着妈妈连衣裙上的洗衣粉香气昏昏欲睡过去。

  她的孩提时代是很幸福的。托尔斯泰曾说: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她很庆幸自己生于一个千篇一律的幸福家庭,妈妈像四月温柔的云,而爸爸像一个壳,努力保护着这个小小的家。

  但在她14岁那年,一切都变了。经济大萧条,股市崩盘,父亲的公司裁员,妈妈看着抱着纸箱站在家门口的父亲,握紧了她瘦弱的手。妈妈依旧是那么温柔,努力地包容失业的爸爸一切的怨气。但是爸爸变了。就如同所有电视剧里写的那样,爸爸开始酗酒,跟从前判若两人。

  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将自己关在卧室里,一刻不停地学习。只有学习才能让她纷杂的大脑短暂地从这个真实世界中屏蔽。每当她放下笔的那一刻,卧室外父亲的吼叫声又会再一次如同触手一般钻进室内——母亲从来都是沉默。她恨父亲永远无法消解的怒火,但她更恨母亲的沉默。

  她不知道母亲的沉默是有力的。直到父亲的身影永远消失在这间房子的一刻,她才真正意识到,这个家已经在这场洪流中被摧垮,再也无法庇护得下三个人。而母亲死死拽住了她,不至于让她流离失所。

  那个夜晚,母亲握住她的手哭泣,对她说:“青青,现在就只剩我们母女相依为命了。”

  她剪掉自己的头发,决定不再做像母亲一样诗一样的女人。她要快乐。她要保护母亲。

  她就这样活着。考上南林市最好的大学,而后顺理成章地考上了Z大。她一直以为她变了,但直到那一天,她才意识到,自己跟母亲并没什么不同。她同样沉默,但她的沉默是那样的虚弱无力,如同即将被送进屠宰场的羊羔,那因惊恐而紧锁的喉咙里甚至无法发出最微弱的声响。

  她看着她的三个室友,坐在另一张桌子上对她冷嘲热讽。她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来,长成她这样的人是不适合哭泣的。她的羊毛卷,她的圆圆的黑框眼镜,一切都昭示着快乐。在她流泪的脸上显得那么荒腔走板。

  那时她失去了所有的勇气,仿佛一朝被打回原形,又变成了那个14岁的小姑娘,企图从墙壁上撕开一个豁口,让她有余裕得以喘息。如果不是沈霁恒,她的大学四年可能会永远活在那日的阴影之下。

  想到沈霁恒,傅小青的表情轻松了很多。对于沈霁恒,她有着无限的感激,也正是因为这些感激,她愿意用自己的前程作赌注来帮沈霁恒了却他的夙愿。这一切,冥冥之中或许都已经写好了它的轨迹。

  她深呼吸了一下,将相框扶正,走出了案发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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