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怎么是你？那个姓沈的呢？”
傅小青甫一进门，卢天华的冷嘲热讽就劈头盖脸地过来了，好在傅小青在讲台上也修炼了不少时日，这种程度的她也不太放在眼里，直接一句话怼了回去：“都搁这儿了，还挑呢？你亲爱的沈警官去陪你刺伤的那位去医院了。今天是我来跟你聊聊，不喜欢也没办法。”
卢天华被傅小青这一顿连珠炮堵得哑口无言，本来就瘦得快脱相的脸上一双眼睛都快瞪得掉到桌面上。刚一开始气势就输了一头，卢天华紧紧盯着桌面不知道在想什么，冰冷的手铐兜兜转转终归还是套在了他的手腕上。
“说说吧，为什么今天跟踪沈警官还刺伤了洛专家。”傅小青把笔倒着在桌子上磕了两下，“怎么还没等我们抓你，你就自投罗网了呢？小朋友是对监狱很好奇吗？”
卢天华对于傅小青嘴里这个“小朋友”的形容词相当不满，头依旧低着，但是眼睛却翻了上来，黑色的瞳仁锁着傅小青明媚的脸，浑身散发着一种阴暗的宛如阴沟里的老鼠的气息，从喉咙里哽出一句：“呵呵。”
“你呵什么？”傅小青嗤笑了一声，卢天华在她眼里不过是个负隅顽抗的跳梁小丑，她只不过是为了沈霁恒才来会会他，不然直接用故意伤人这个罪名往监狱里丢几年，毕竟“S”已经放弃他了。
“你是不是被S放弃了？亲手把自己喜欢的女孩子推进火坑的感觉怎么样？”
傅小青的话语轻飘飘的，就像在跟卢天华谈论晚上要吃什么。卢天华脖子上的青筋却肉眼可见地暴起了，在他只剩下一层皮的脖子上格外明显，宛如即将异变的丧尸。
“我没有！”他低吼着，用尽全身力气向傅小青的方向扑过去，站在后方的辅警马上上前按住了他，傅小青微笑着对那位辅警摆了摆手，说：“没关系。”
“就算你否认了一切。事实就是事实，你比谁都清楚，你已经是一个弃子，你对于‘S’这个组织现在已经失去了意义。如果我没猜错，你之所以会去刺杀沈警官，就是因为你马上就要被组织处决了，你想要鱼死网破。”
傅小青虽然没有沈霁恒天生的识人能力，但是站讲台也不少年月，形形色色的人也看了不少，理论也总结了一套一套的，看卢天华不算难事，只不过没有沈霁恒专业罢了。
更何况，在沈霁恒的熏陶之下，多少有点长进，现在问问都能独当一面了……傅小青想到这里，心里突然揪了一下。她微微抵住眉心挑了挑眉让自己清醒几分，这个一瞬间的动作被卢天华准确捕捉。
“是不是那个叫洛问的要不行了？失血过多而死了？”
傅小青原本有些沉郁的心情被卢天华这句话逗笑了，她抬起头冲卢天华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容，“就你那点力气自己心里还没点数？就只会撺掇别人去害人，自己躲在后面当缩头乌龟。要我看黄瑜也是真的惨，摊上你这么个所谓的‘朋友’。”
“我不许你说黄瑜！”卢天华再一次暴怒了。也许是因为此时身陷囹圄再加上组织的放弃，卢天华就宛如一只被放逐在孤冰上的北极熊，孤立无援。
“我是在说黄瑜吗？我是在说你好不好？现在‘S’都已经放弃你了，甚至还要把你杀掉，你还在这里跟我说这些？你信不信，就算我把你放走，你也活不过今天。”傅小青一针见血地指出卢天华语言中的逻辑矛盾。
卢天华顿时哑口无言，他知道傅小青说的是对的。她说的一点都没错。他之所以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刺杀沈霁恒，就是想鱼死网破。他已经被组织软禁了一个多月，他不知道下场会是什么，也许会是被带回去囚禁起来，或者是直接被处决。
这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必须杀了沈霁恒！
但是他没想到那个姓洛的居然会替沈霁恒挡这一刀。如果他不替沈霁恒挡刀，他有把握一刀致命，至少也能给他落个残疾。
但是现在也没差了。出去就是被组织抓回去处决，不然就是被判个故意伤人在监狱里待几年，一辈子也算是毁了，几年过后，也许换血之后的组织不会记得他，也许他还会被抓回去。到时候都是听天由命了。
他最恨就是没能杀了沈霁恒。这一切都是因为沈霁恒！
“你都不好奇我们是怎么知道这么多的吗？”傅小青露出个玩味的微笑，这样的表情在她脸上也不显得突兀，她不紧不慢地将笔记本翻过一页，继续说道：“你知道吗？你的组织已经供出你了，不然我们怎么会知道你是高层之一？”
傅小青这句话其实是在诈他，她不确定卢天华是不是知道他们接触过顾正平，但是她觉得他不会知道。听顾正平的描述，也许卢天华在顾正平被抓过去不久就被软禁起来了吧。
“呵呵。”卢天华低着头冷笑起来，就像是将声带撕裂之后发出来的声音，“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太长时间的囚禁已经让卢天华失去了正常的判断能力，不然他也不会这么着急地刺杀沈霁恒，如果他还是那个正常的卢天华，他一定会选择更加保险的投毒。
但是他已经被“S”逼疯了。
被“S”丢弃的棋子是什么下场他不是没见过，甚至他从前也曾经是一个处决别人的行刑者，他以如此年轻的年纪成为高层，依靠的就是狠。他连自己最爱的女孩都能利用，还有什么是他不能做的？
但是“S”比他更狠。他现在已经没有路可以走了。无论往前还是往后，都走不出一条生门。曾经他嗤之以鼻的“活着”，现在却变得如此诱人。
卢天华抬起头来，周身的阴郁几乎要实质化成为一条条盘在他身上的毒蛇，“嘶嘶”地向周围任何一个胆敢靠近他的人吐着信子。
意外地，卢天华不再急躁，似乎连那一丝没能成功杀死沈霁恒的后悔也消失了，全变成了一种滔天的恨意，那种恨意在名为“卢天华”的皮囊下涌动着，成为不可直视的黑色。
他仿佛成了恨意的容器。
“你为什么恨沈霁恒？他什么都没做。”傅小青见时机成熟，赶忙问出了自己最关心，却不是最要紧的问题。
“我为什么恨他？如果不是他，小瑜不会死的。我会除掉李伯良，最后小瑜会跟我在一起。”卢天华双眼赤红，语气却异常平静，甚至还露出了个微笑，如此巨大的转变让傅小青不由得心底发寒。
“害死黄瑜的是他吗？害死黄瑜的不是你吗？”傅小青被卢天华扭曲的逻辑震惊了，把桌子拍得震天响，“你自己想想，是谁怂恿黄瑜去犯罪的？又是谁帮助黄瑜犯罪的？都是你啊！”
“呵呵。你根本就不知道。那个王浩兴就是该死，居然敢玷污我的小瑜，他活该，他活该……”卢天华就像一个被诅咒的布偶娃娃，嘴巴一张一合吐出诡异的话语。
傅小青看着卢天华着魔的模样只觉得额头发紧，忍不住说了一句非常不符合她警局专员身份的话：“那你自己替黄瑜除掉王浩兴不行吗？你在这儿找什么理由呢？”
傅小青这句话一出，赶紧在内心双手合十，向已经前往天堂的王浩兴道歉。
傅小青：王同学，我是真的没有这个意思。希望你在天堂安息，阿弥陀佛。
卢天华听到这句话却没多大反应，只是嘴角的笑容咧得更大了，透露出一股子嘲讽的味道，“我可是五个高层之一，我怎么能脏了自己的手？我又不像那个姓艾的，呵呵，你根本就不懂。”卢天华再次重复了这句话，语气仿佛高高在上的神明嘲笑人类的无知。
傅小青将“五个高层”和“艾大人”这几个字写在笔记本上，追问道：“我不懂，你跟我说了我不就懂了吗？”
其实傅小青一直很好奇这些心理变态的反社会人士，究竟是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这样。只不过这些就不是她的专业领域，而是跟社会学、心理学扯上了关系，但是抛却一些恩怨，她真的很好奇卢天华究竟经历过什么。
她预想过卢天华对于这句话的反应，嘲讽，不屑，或者是震惊，在她最光怪陆离的想象边缘，卢天华甚至可能痛哭流涕地坦白一切。
但是她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场面。
卢天华微微错愕了一秒钟，这个表情快到无法捕捉，随后他仿佛短暂剥离了自己的壳，对傅小青说：“不要试图去探究一个罪犯的过去，不要给别人机会去滥用他们的同情心。”
每个人都会有不堪的过去，但那并不能成为他们犯罪的理由。
卢天华深深明白这个道理，只不过事已至此，他回不了头了。从他进入“S”之后，他的一举一动就不再为他自己主宰，什么五个高层，只不过都是那个人伸向黑暗的触手。
也许跟他相比，那个姓艾的要快乐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