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梁放下手中的听筒,而后抱着脑袋陷入深思之中,那个口口声声说着再不联系的家伙又将电话打了过来,从早年的挚友,到现而今彼此憎恨的仇人,三十年的光阴无尽的感情,可终究抵不过利益的纠纷,他们都是老人了,可纵是半截身子入土,野心也从未断绝。
他想着那一声声阿梁,脑袋里翻江倒海,那是久远到时光尽头的称呼,那时他们都还只是初出茅庐的愣头青,无惧天下,志在八方。
“阿凌,到底是人心否测啊,比之于你,我才是最恶毒的人吧,毕竟若不是我,你也不会落至今日这般田地。”程梁低语着,他在办公室中翻找,找到了那一套年久积灰的急救器材,他很久没有工作在一线了。
他吹开陈封的尘埃,拎起箱子,目光深邃,临行之际,他最后看了眼办公桌上的电脑屏幕,媒体记者正争相报道着一起车祸,而倒在雪地里昏迷不醒的伤者,正是今早找上门来的警官,吴宇柯。
他清楚记得,陈凌是被他们带走了,可现而今却出了这样的事,结合现场情况,他很快大致料到了事情的本末。
推门离去,是略显冷清的廊道,几张熟悉的面孔走过,皆是热脸相迎的打招呼,而程梁可没这个心思,他拎着医疗箱就往外赶去。
“院长这是要亲自操刀吗?”几个医科的主任望着程梁火急火燎而去的身影皱起了眉头。
……
下了警车,苗佳一刻没有停缓地就往人民医院内部冲去,如初时的于海一般,她压根没讲什么先来后到的规矩,蛮横的冲撞进队伍中,苗佳就那样以一副瘦小身板挤到了人群的最前方,熟悉的对话,负责挂号的医护人员,很耐心地告诉她,小姑娘不可以插队。
苗佳自然没那个性子再往后排队等候,直接将证件亮出,随后询问吴宇柯病患的情况,警员一愣,没再多说什么,言简意赅的向苗佳阐述了相关情况。
病人情况严重,现在已经在紧急抢救,容不得半点打扰。
随后是急救手术室位置的揭示。
苗佳扔下句谢谢,立马掉头狂奔而去,电梯正在上行,她没有等待,转头就冲进安全通道,廊道之中,沿着阶梯一路狂奔,声响十分巨大。
医患继续各自的工作等候,没有任何人因为一个警察的到访而生出任何变化。
icu,急救手术室外。
于海双手撑着脑袋,一脸颓靡地靠坐在金属座椅上,寒冬腊月里,未免会有些寒意,吴宇柯已经在抢救了,医护人员到达现场时,已经开始相关救助了,吴宇柯的状况很糟糕,虽说并没有吐血那种可怖的画面,可吴宇柯的器官却是遭到了巨大的损害。
司机已经被交警部门带走,虽说责任尽在吴宇柯身上,可相关调查还是不能掠过的,于海则守在病房外,手术已经进行一刻钟了,其中的吴宇柯仍旧徘徊在危险线上。
世界就是这般苦难,总有意想不到的曲折,本以为即将水落石出的案子现而今再度陷入迷雾瓶颈,本相安无事的大家,此刻却是平添祸端。
吴宇柯这次受伤要说起来也算是因为工作原因,他绝不会放任陈凌就这样逃脱,他的逃脱对于案情来说是巨大损失,而且脱离警方的保护,等待他的多半是死亡。
“值得吗?”于海自语着,声音透着迷惘失落,随着他们的介入事情愈发的水深火热,牵扯进来的东西也水涨船高,到最后天知道会搅起什么风云。
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长廊尽头,似乎有人正飞快赶来,于海抬起头来,偏头望去,随着声音的愈发响亮,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面前。
娇弱而坚定,是花与树的融合。
正是苗佳。
她的身影越来越近,到最后让于海看清苗佳脸上的每一处表情,都透着不安透着焦急透着悲凉,他看见两道醒目的泪痕。
他知道她心中经历的煎熬与痛苦。
“吴队……吴队他怎么样了?”苗佳忽略了他的存在,将脸贴在icu病房的窗玻璃上张望,除了医生们全神贯注的身影,她看不到任何其它的东西,转而她看向于海,眼泪再一次从眼角滴落。
她的声音那么害怕,让人心里空荡荡。
于海脑中空白,不知该说些什么,他和二人并没有过深的感情,可前后经历的触动却是让他万般揪心。
他知道那般惶恐无助的哭声,因为沈芸也曾发出过,那种害怕那种不安,无比真切,感染了他。
“吴警官他没事的,有医生在,我们要相信他们,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于海轻声说,吴宇柯的状况很糟糕,不然也不会在急救手术室抢救了,可那又怎样,他总不能低着脑袋告诉这个已经被伤的遍体鳞伤的女孩,吴宇柯他很危险,一个不慎就有可能丢掉性命,这种话吧。
那样的话苗佳她该多绝望啊,整个世界都会轰隆隆地崩塌吧。
苗佳没有言语,她看着于海,默默地流着眼泪。
这个姑娘从没因为一个人而这样的伤心,她无比害怕会失去他,好像丢掉他就像是丢掉了整个世界一般。
“他会没事的,对吧?”苗佳声音哽咽。
“会的。”于海重重地点头,轻声的说道。
这是他现而今唯一能做的啦,说些不那么残酷的话去安抚这个女子的心。
……
隐匿于县镇深巷中的罪恶,千面组织在这落后的地带落叶生根盘根错节,三缺道人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他行于风雪大道中,一对重瞳茫茫,似是窥破天机万物。
沿途的人们在目及他的身影后皆是无比的尊敬,临到面前皆是发自肺腑地躬身喊道,“月半仙。”
月半仙也就是三缺道人在本地百姓口中的称谓,他来时乘月而来,也因此被群众尊称月半仙,村子早些年干旱疾苦,可自从月半仙降临以无上法力改天换地之后,村子便风调雨顺,太平无忧。
往后凡村民见其真容无不望而生畏,也是从那之后,许多陌生的身影开始涌入,他们自称是月半仙的同伴,可以镇压一方地势,在村长百姓的许可下,便自此扎根下来。
而他们其实便是千面的成员,这个在绿藤市新起的黑势力,其大本营便是在这落后山村之中,封建迷信仍在这里肆意,而这也是三缺道人,所谓的月半仙得以为所欲为的根本,哪里有什么改天换地,不过节气气候问题,哄骗一堆封建残余的人根本就是轻而易举,更别提三缺道人还有着一副重瞳,在百姓眼中那可是圣人之资啊。
三缺道人衣诀飘飘,冲着那沿途尊呼月半仙的百姓点头示意,他穿过被积雪压盖的泥路乃至田埂来到了村中一不起眼的角落,而这里便是千面的本部。
很大的院落,推开门无比的空旷,冷冽的风在其中徘徊呼啸,再往里去是升着炉火的房屋,一裹得严严实实的男人端坐在一旁,双眼盯着燃烧的炉火,光亮将其照的昏黄。
“鬼面。”三缺道人轻声唤道,嘴里那股高人一等意味仍旧没有散去。
鬼面缓缓地转过头来,仅仅一双眼睛的裸露,透着彻骨的寒意,他缓缓地开口,声音如正熊熊燃烧的炉火,“张师,到了这里就莫要摆起你那副半仙的架势了吧,咱们知根知底,你那点苗疆习来的蛊术还不足以在我眼前卖弄,莫要忘了自己的身份地位,你可是我一手扶植出来的!”
他的声音透着些许寒意。
张师哑然失笑,旋即衣袖挥舞,“鬼面此言差矣,虽说只是些苗疆巫蛊之术,可对付你们却是绰绰有余了,当年你培养我的目的不过想让我为你复仇,现而今目的即将到达,咱们也是时候该分道扬镳了,从此之后,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大家互不干扰,谁也别碍着谁。”
“张师你这话什么意思?”鬼面眯起眼睛。
“你还不懂嘛,我的意思是我已经替你完成了你想做的事,咱们现而今互不相欠,我没必要再依托于你。”张师怡然不惧。
“意思就是你要自立门户脱离我的掌控?”鬼面声音透着冷硬的威严。
“掌控,这话说的可真难听,咱们难道不是合作关系吗?”张师摊摊手。
“合作?”鬼面讥笑起来,转而声音陡冷,他笔直地站起身来,一双眸子恶狠狠地凝视着三缺道人,“合作?你不过是我养的一条狗罢了,你现而今的一切都是我给予你的,你有什么资格和我相提比伦,别忘了你当初只是一个天生异瞳被父母遗弃的怪胎,什么重瞳,不过是一罕见的眼科疾病了,什么时候连疾病都成了引以为傲的资本?嗯?说话啊,张师!”
声音到最后就如毒蛇一般一字一字的从嘴中钻出。
张师浑身气的发颤,他死死攥着拳头,可却不敢直视鬼面的眼睛,他说的确实不错,他张师不过是早些年被遗弃的怪胎罢了,后来与鬼面相识,被后者送到苗疆习来了些许蛊术,后被其包装成了现而今的三缺道人,月半仙,所谓搜索百科不过花些钱就能随意编造的东西。
哪里有什么无上法力,使得不过都是些障眼法,神经毒素罢了。
唯一还算玄乎的,也就那苗疆降头术了,通过毒素竟能麻痹控制他人,王强包括沈芸陈凌二人都是中了这一招。
“鬼面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我张师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任人宰割碌碌无为的家伙,你对我的恩情我已悉数报道,而今离去天经地义!”张师硬着头皮说道,活在鬼面的威压恐怖下,他早已厌烦惶恐不已,在近些日子的急剧膨胀的优越感中,他终于萌生出脱离鬼面掌控的想法,他人口中的半仙,拥有着无上法力的圣人,怎能屈居于一堪堪凡人手下。
在潜意识里他已经将自己和愚昧百姓口中的半仙同化了,这也是支撑着他讲出那一番话的缘由。
“看来你还是没意识到自己的身份地位啊!”鬼面缓缓走了过去,每一步下去,都让张师的心跳漏跳半拍,极度的恐惧压盖着他的脑海。
“你想干什么?”张师颤抖着声音,下意识地往后退去。
“干什么,你今天所做的一切对于我来说都是莫大的僭越,这么多年过去,活在他人吹捧之中,你还真把自己当做人上人了,别人吹你两句半仙可以,可到了我这,你就老老实实给我低下头来,可别忘了,你是我养的一条狗!”鬼面说着,直接一击重拳砸在张师的小腹地位,拿捏的很准,直戳痛处而去,张师瞬间被剧痛支配,哀嚎着捂着小腹跪倒下去,可就是这样,鬼面仍旧没有善罢甘休,他一脚一脚的狠狠踹在张师的肚子上,剧烈地痛疼混着浓腥的血一同到来,嘴角殷红,脑海空白,那累计的优越自信在一瞬间土崩瓦解,他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来的勇气反抗对付这么个魔鬼的。
“明白吗?!”鬼面的声音在空气中炸开,最后一脚砸出去的时候,张师的口中鲜血飞溅,落在鬼面那严实的大衣上。
后者冷冷地看了他像狗一样狼狈的身影,嘴里嘀咕句,“晦气。”
转身他继续坐回火炕边上,自顾自的点燃了根香烟,他偏着脑袋看着窗外缓缓飘落等我飞雪,长长的吐出口青烟。
张师脑海混沌的蜷缩在地,整个人像是刚出生的婴孩一般,剧烈地痛疼仍旧如潮水般起伏着,他看着眼前那吐出的鲜血以及导管的秽物,他那自以为是的高傲已然破碎成渣,连今早的都被别人打吐了出来,他还有什么脸面去高高在上。
微微抬眸看着那似乎什么事也没发生的柜面,他心中愤恨不已,经年以来的寄人篱下,任人摆布,冥冥中已让他成就般奴性,在面对鬼面的暴力时,他竟是半点不敢反抗,明明自己有着苗疆那些巫蛊之术,可到这个程度他却半点使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