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俊霖眯起眼,上下打量了自称周亦然的书生一番,就这么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了,只觉得这人细胳膊细腿的,手无缚鸡之力。
不过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这附近荒无人烟,怎会莫名其妙蹿出来个书生呢,少年表面不动声色,暗地里却在反复思量。
想着此人会不会跟那之前出现在小镇外的歹人有关,毕竟自己算是间接破坏了那个歹人的好事。
事后他报复自己也不是不可能啊?
只是那人分明也是个修道之人,大可以直接找上门来,何须假借他人之手,行这些弯弯绕绕的勾当?
总之,眼前依旧不可以掉以轻心,李俊霖始终与这位周书生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周亦然倒也耐得住性子,不急于博取两名少年的信任,只是站在原地,面带微笑的轻摇折扇,举手投足之间颇有儒士风流。
杨筠松见这书生好像确实不是什么歹人,便稍稍收起架子,不过心中依旧对这人保持戒备,毕竟防人之心不可无,他说道:“那你先请。”
周亦然见两名少年都各自退到一旁,意思是要让自己先过栈道了,摆明了不想走在自己前面。
分明还没有卸下防备。
“好。”书生用折扇轻敲手心,大摇大摆地走到栈道上。
只是他突然又回过头来,笑望向高个儿少年,询问自己能否与二人同行。
“不知两位小夫子是要去往何处?若是与我目的地相同,不妨三人结伴而行,路上也好互相有个照应。”
不等杨筠松先开口。
李俊霖率先发问,他凝视着白衣书生的眼睛,似笑非笑地问了句:“周公子要去哪儿?”
周亦然目不斜视,与少年坦言道:“小夫子瞧我这身打扮,还能去哪,可不就是进京赶考么,今年错过了春考,此去镐京,便打算在那宣文巷静候三月,届时再参加一年一度的夏考。”
似乎为了让自己的言辞更有说服力,周亦然补充道:“说来惭愧,周某前几年参加过两次乡试,却连个举人也没考上,便心灰意冷回到家乡,寒窗苦读一番,这才又重拾信心,打算再去京城试试。”
这话半真半假,说多了,难免会说漏嘴,说少了,又不足以得到两个少年的信任,所以周姓书生此番措辞,是早早就在心中打好腹稿的。
人情世故,它只能算是粗通。
所以哪怕面对的不过是两名小镇少年而已,这位蠹鱼精依旧是思量复思量。
其实三年前刚刚夺舍完周亦然的肉身时,因为饱食诗书的关系,它自认为能在人间混得如鱼得水。
便大言不惭要去齐国京城闯出一番天地,做那人上人。
不曾想竟然处处碰壁。
莫说是混个一官半职的,就连温饱都解决不了,只得灰溜溜回到家乡。
科举落榜,又没个手艺傍身,很快,这位周书生便沦落到需要靠街坊邻居救济的程度。
再后来,从远亲到近邻,无一不对这位落魄书生嗤之以鼻,个个都躲得远远儿的。
真真儿是应了书上那句老话。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啃食了那么多圣贤书,却半点不通人际交往,只得其形,不得其神,有何用。
在那之后,“周亦然”才向教书先生虚心请教。
此时的“周亦然”,才开始转变为周亦然。
他也曾问过那位教书先生,为何勘破自身根脚,却还愿意为自己这只夺舍了他人肉身的精怪解惑。
那位先生只说“人之所以不同于牲畜草木,便在于一个情字,你虽是精怪,却能心生愧疚之情,已向做人迈出了一大步,圣贤曾言‘有教无类’,于人是如此,于世间万物也应如此。”
“师者,不外乎传道、授业、解惑三事,若能让一只精怪都学会辨是非、晓善恶、明事理,又有何不可?”
而李俊霖之所以让周亦然先说,就是想确认三人在此相遇,到底是巧合,还是此人有意为之。
杨筠松偷偷瞄了李俊霖一眼,像是在询问。
后者微微摇头。
周亦然急了,心中只觉得这两个屁大孩子怎么这么麻烦?难不成还要自己将心窝子都掏出来才肯放下戒备与自己同行?
他只好搬出杀手锏:“此去京城路途遥远,周某方才细细端详一番,发现两位小夫子书箱里装的都是些书籍,并未准备足够的食物······”
杨筠松不耐烦地打断道:“我们有钱。”
兜里揣了几块碎银子的说话就是硬气。
周亦然一跺脚,神情焦急,赶紧说道:“光有钱也没用啊,桃源所在的潼南偏居一隅,从潼南往镐京走,除去此地方圆百里之内的连绵山脉之外,后面的上千里路,多是水路,而且渡口与渡口之间相隔甚远,人烟稀少,有钱也买不到吃食。”
“出海一次快则半月,慢的一两个月,那些个船家也都是出海前就提前准备好足够的食物,只够自己食用,半点都不会分给你们。”
李俊霖神情专注,分明是将周亦然的话听了进去,这次离开小镇,确实是杨筠松临时起意,事先并未做够充足的准备。
若非周亦然这番话,两名少年可能这条路途走到中间真的就进退维谷了。
等身上的干粮吃光,剩下那些银子和铜钱又撑不了几天,那到时候是掉头回家乡,白跑一趟,还是硬着头皮继续北上?
怎么都不合适。
其实李俊霖早先劝过他,觉得等过几年再去京城见赵凉沛比较妥当,可惜杨筠松就是这么个钻牛角尖的性子,觉得无论如何都必须要先去京城看赵凉沛一眼。
当然还要揍那家伙一顿,在那之后,哪怕立刻让他打道回府,杨筠松都不会有半点怨言。
“那我们跟你一起,你就有多余的食物卖给我们?”
李俊霖再次打量了周亦然一番,眼前的柔弱书生分明只斜跨了个小包袱在身上,就算里面真的挤满了干粮,怕是也只够他一个人吃的。
杨筠松抱有同样的疑惑,只不过他心里却期待着周亦然能有更好的方法,要是就这么灰头土脸的回去,他真不甘心。
见到交涉初有成效,白衣书生眉头舒展,小心翼翼地向前踏出一步,解释道:“实不相瞒,周某虽然身上只带了足够一人食用的干粮,不过在百里之外的君庭渡有位至交好友,这位好友跟周某自小相熟,关系莫逆,两位小夫子与我同行,吃食一事自然不成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