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恒瞧见喜儿呆呆的模样,以为她是没有听清自己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饭熟了,我们吃饭。”
说着还往喜儿的跟前走了几步,微倾着身子习惯性的伸手想摸摸喜儿的头。只手探到一半,忆起自己方才干的伙计,又收了回去。微微和喜儿保持些距离的从她的身侧先进屋去。也许,他需要先去后院洗把脸才是。
吴大哥的这一耽搁,那抱走半捆稻子的腿脚利索都小跑一般的妇人已经走远了。
“吴大哥,你要洗手!”喜儿跺了跺脚,转身把门掩上,追过去喊道。如果她没有记错,吴大哥刚刚可是从稻草堆里爬出来的。
战乱才过去两年,但是闻着田地里的稻熟的味道,周家村得人即便是在睡前训斥淘气的儿子,敞亮的嗓子里带着的都是即将丰收的喜悦。
天色已经暗了,吴三还在忙碌着打草绳,明日就要下地去收稻子了,今年是个大丰收,草绳怕是要多打些。
一身灰衫的妇人喜滋滋的抱着怀里的稻子往茅草屋走去,远远的瞧见自家的宝贝顺子在蹲坐在门口的青皮石头上玩儿。斥了句:
“屁股拉烫石,生满疮。快回屋去。”
自己则是把一大捆的稻子仍在堂屋东侧,就赶紧去洗手烧饭。
光着屁股的萝卜头顺子听到娘亲的话立马就从大石头上站了起来,连原本就要抓住的天牛都跑了。一对毛毛虫一样的眉毛皱成了一坨。那天牛在石头后面哩,要想把它抓住,就只能坐上去,可是屁股上生疮好疼好丑,要怎么办才好……
是夜,吴三媳妇儿一边槌着稻穗,一边和一旁坐着抽旱烟的顺子他爹。
“顺子他爹,老幺原先在外头是做甚事的?这干农活倒是麻利的紧,今儿要不是顺子回来的说,我都不知晓,老幺家的稻子都收完了。”
“不晓得,老幺早年就出去了。”吴三摇头,这老幺,不过是同族的子弟而已,哪里知晓得这么清楚。
“你那脑子,哪里是招呼事儿。老幺一回来,又是建新屋又是置地的,好歹你也是族兄。一点儿礼节都不懂。”吴三媳妇儿把槌下来的稻子拢进升子里,念叨道。
吴三吧嗒一口旱烟,没有应声儿。
“老叔和老婶儿还不都是我们帮着下葬的,不是我说,老幺这人,甚不厚道了。”吴三媳妇儿又拿起一把稻穗,借着停顿的时候说道。
吴三又加了点儿烟草,继续抽了一口。
“顺子他爹,你倒是说句话呐,我今儿可是上老幺家去,叫他明儿过来给帮帮忙。”自家地里都还撂挑子呢,都是一家亲戚,哪里能这么见外。
“……”吴三继续不吱声儿,闷在那里吐烟圈儿。
“老幺干活儿麻利,我这个做嫂子的,哪有话说。可瞧她做的那些个昏乱的事儿,把喜儿那傻子花一亩地买回去养着!这不是败家么!”吴三媳妇儿越说还越起劲儿了,手上的活儿也不干了,忿忿的说道。
她娘家的那个侄女儿,不知有多好,彩礼还要不了一亩地呢。白便宜了大旺媳妇儿那个刻薄皮子。
“做你的活儿,老幺要娶么样的媳妇儿是他自个儿事。要你管的宽!”吴三一锤定音,把烟枪收了,把脚上的笈拉的千层底黑布鞋甩掉,上床,背对着那边喋喋不休的婆子。
这老叔家的三联大屋,老叔家的地,还有留下的银子,他们可是都拿了个干净,老幺也没提。这给老叔下葬的事儿,还有恁提劲儿!这给老叔当的半个儿子,哪里吃了一点儿亏。
鸡鸣十分,喜儿睡的好不安分,总觉得有后脑勺那儿凉飕飕的,逼着她要醒过来。
这早着呢,太阳也没晒脸上,外头也不热闹,按理说,不是她睡醒的时候啊。
再翻个身,得,这回换脸上了,不仅凉飕飕的,鼻尖还痒痒的。拿手挥了好几次,鼻尖上的那只蚊子怎么也赶不走。
嘟着嘴,皱着眉的睁眼,面前好大一个黑头!
“啊!”喜儿的蹭的一下,就搂着被子缩回大炕里侧,这大清早儿的是闹鬼还是怎么的?
瞧见喜儿的反应,大黑头动了动,传来一声,熟悉的闷笑。
这个,是吴大哥的声音。喜儿被惊吓的皱起的眉头,这下皱的更高了。不知道扰人清梦是件非常非常不道德的事情吗?吴大哥也好生奇怪,以前早上明明都不叫她的。
“喜儿,起来煮饭吧。”吴恒听了十几年的早号子,已经养成了习惯早起。再加上今日里活计多,他更是睡不着。剁了一会儿的稻穗后,吴恒瞧见山脚下升起的袅袅炊烟,于是就过来了。
煮饭煮饭,吴大哥的眼里除了饭就没有其他的东西了吗?喜儿抱着薄被又倒回炕上,背对着某位想吃饭的家伙,采取不理睬政策。
吴恒很忧愁,他吃过喜儿做的米饭后,就再也不想吃粥了,再也不想吃面了,但是,喜儿早上不想起来。
“……”吴恒继续蹲在炕前,等着。
一盏茶的工夫过去了。背对着吴恒的喜儿侧卧睡累了,翻个身。
“喜儿,起来做饭吧。”醇厚低沉的声音适时的响起。
躺下已经到了迷糊入眠状态的喜儿脸上适意的表情一僵,强忍着要睁开眼破口大骂的冲动,又翻身翻回去,面对大炕里侧继续睡。
后脑勺那儿视线依旧灼灼。
一会儿后,喜儿又习惯性的翻过去。
“喜儿,起来煮饭吧。”
喜儿额角抽了抽再翻回去,说什么也不这么早起来。
又是一盏茶的工夫过去了。喜儿再翻过去。
“喜儿,起来煮饭吧。”
……
也许早起身体好,也许早起精神好,也许早起空气清新……
喜儿一边淘米一边自我安慰。待会儿不是要炒个瓠子瓜片儿吧,早上得吃的清淡点儿,要不再打个汤?大清早儿吃干饭她都咽不下去。眼角瞟到大大的水缸,喜儿的思绪不知道又飘到哪里去了。
张嘴打了个哈欠,喜儿把手上去了皮的瓠子瓜放在水盆里。拿起葫芦瓢,身子往水缸那边倾过去舀水。早起也有早起的好处不是,这凉风吹的人,舒爽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