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曾经最美味的生鱼片寿司（上）
略显紧窄的榻榻米上，陈风遥和浅见樱子面对面跪坐着。
“风遥君，对不起。”樱子的一双美眸中闪烁着内疚与不安，犹豫了很长时间后才开口小声说道，“给您添麻烦了……我会和武藤婆婆说清楚的。”
“安啦樱子，真的没事。”陈风遥半是无奈半是温暖地安慰着眼前的女孩儿道，“武藤婆婆也是关心你，真心为你着想呢。”
“可……可这样子的歧视不是对风遥君很不公平吗！”浅见樱子却极其罕见地提高了声音，似乎还带着些哭腔，“只是因为风遥君是炎黄人就对您冷言厉色，武藤婆婆为什么会这样呢……”
“这是炎黄和东瀛的历史遗留问题啊，樱子。”陈风遥不禁失笑，解释道，“不知道你们的历史课上有没有讲到过，在七十多年前东瀛曾经侵略过炎黄并且造成了屠杀？”他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不仅仅是对回首炎黄屈辱过往的愤怒和悲伤，更是对这段历史本身的哀叹。
樱子沉默了。尽管历史老师只字未提，但她确乎知道这段历史。与一些东瀛人下意识地否认不同，当初的她感到的，是悲伤，是深刻入骨的悲伤。
自从母亲逝世后，樱子就明白了生命的重量。她不知道应该如何去形容，但在她看来，大抵没有什么能够与之相比。所以当她得知自己的前辈们曾经为利益而残害了不知多少无辜的生命时，她只能感到悲伤和不理解。然而这样单纯的她，在猝不及防之下忽然被推进了这个世界的部分阴暗面。许多人并不总是善良而温柔的，她在这些年的生活中被迫接受了这个有些残酷无情的事实。
不过尽管如此，她也依然坚信温柔与善良本身的正确，也努力地要求自己坚持着这样做。可是……
可是她做不到啊！仿佛没有边际的黑暗不断蚕食着她的纯洁无垢，使之逐渐变得浑浊而麻木，而这样的人生在遇到陈风遥后才堪堪改变。
氢气和氯气见光发生化合反应，产生明亮的白色火焰。大概就是这样的火，强烈地燃烧着焚尽了樱子心灵表面的冰霜。
“尽管这段历史让身为一名炎黄人的我感到很是悲愤，但是和樱子你并没有关系呀。”陈风遥见浅见樱子默不作声，害怕她误会了什么，连忙解释道，“当时的某些高层的确草菅人命……唔，就是指将人的性命看得一文不值的意思，不过就像炎黄的一本名著《四世同堂》中描写的东瀛老太太一样，我认为大多数人们还是向往和平的，当然也包括我自己和现在坐在我对面的漂亮姑娘，不是么？”他含笑说着，看到樱子的脸颊微微泛红。
“是的，风遥君。”浅见樱子轻声回答，犹豫了一会儿后问道，“那个……请问风遥君是这几天就要离开这里了吗？”
“嗯，抱歉啦樱子，我那边学校的事情大概不能拖得太久。不过总还有三……不，五天的时间吧。”陈风遥盘算着日期，嘴角不禁泛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苦笑，“签证昨天已经办好了，樱子会和我一起走的，对吗？”
“嗯！”樱子抿着粉唇用力地点了点头，美眸中自然而然流露着对未来的无限期许与对过去的一丝不舍，“不过风遥君，在这段最后的时间里面……我想要为从小到大一直很照顾我的武藤婆婆做些什么。”
“当然，婆婆大概已经将樱子你当作亲孙女看待了吧？”陈风遥赞同地点了点头，“那么你想要怎么做呢？”
“还…还没想好……”樱子有些不好意思地承认道，“总是感觉武藤婆婆为我做过太多的事情，不知道应该怎么报答呢。”
“别急，那就再想想吧。”陈风遥镜片后的眼帘微微垂下，卷起了一丝属于微笑的弧度。
“风遥君，一直很温柔啊。”浅见樱子忽然鬼使神差般下意识地说出了自己心中的想法，“您无论对谁都很温和而包容，我爱您的温柔。可……其实，我会感到有些不安呢。”
“那么，我应该怎么做才能让樱子安心呢？”陈风遥关切地问道，语气自然而然，仿佛尽力让樱子安心本就是他的责任一般。
没有问她为何不安，只是询问自己应该怎么做。
“风、风遥君不用麻烦的！”樱子自觉说错了话，俏脸“唰”地一下子变红了，紧张得险些碰翻手边的茶杯，“那个……大概是我太缺少安全感了。”尽管已经和风遥君表明了心意，但是那种话，还是会害羞得无法亲自说出口啊……
樱子不说出心中的想法就会稍微有些麻烦呢，陈风遥一边想着，一边在内心中苦笑，既然不想让她为难，只能尽量推理一下了……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以求让大脑更加清醒。
首先，要解决的问题是樱子因为自己的某些原因而感到不安，而自己要推理出的对象是这个或者这些原因。
樱子认为我一直很温柔，无论对谁都很温柔，而且她喜欢我的这一点，却又在基于这一点的某些原因上产生了矛盾的心理，所以才不能安心吧。陈风遥的大脑飞速地运转了起来，这一刻，他凭借着自己对樱子的了解程度试图将自己代入进她所处的环境。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闭上了双眼，感受着漆黑一片却又光怪陆离的风景。在一刹那间他仿佛就是浅见樱子一般，真切地体会到了她的情感。无助的少女……小心翼翼地抓住了什么……那患得患失的心情……似乎每一刻都在表现出自己喜欢着某个人……
樱子的“我喜欢你”是很明显的，仿佛几个色彩斑斓而浓烈的大字涂抹在广告页上，一眼就能吸引住人们的目光。
可是自己似乎不太一样。樱子她，其实不了解我吧，陈风遥想着。由于这种信息的不对称，她无法确定我对她的温柔与对旁人的温柔是否有差别吗……嗯，符合樱子的性格，且逻辑正确。
“那么，解决方法也就很简单了……”他喃喃地说道，“不过，推理果然是一件非常消耗脑力和体力的事情啊。”
“风遥君您怎么了！请千万不要有事啊！”陈风遥的耳畔忽然传来了似乎很遥远的声音。他揉了揉双眼，定睛一看不禁哑然失笑。映入眼帘的，是近在咫尺的女孩哭泣着的担忧面容。
“谢谢你樱子，我没有关系的。”他安慰着轻轻拭去了樱子俏脸上挂着的泪珠，“看来，太投入了也未必是一件好事呢……”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脸色微微有些苍白。
似乎从小到大，周围的人们都认为我是一名拥有着才能的人。
我在小学的时候参加了超常教育的考试并且成功入选，用通俗易懂的说法就是跳了级，也在高考中取得了优异的成绩，进入了理想的大学，结识了不太多但能够交心的朋友们，是许多家长口中“别人家的孩子”。到目前为止，我对我的人生感到满意。
可大部分人不清楚的是，我其实很懒散啊。
并不是身体上的惫懒。事实上，在我的记忆中，我几乎每天都有坚持学习和锻炼，偶有缺席也是因为一些不可抗力的原因，譬如生病之类。我说的懒散，大抵上是指我对于生活的态度。
相信我们小时候都曾经被老师提问过未来的志向是什么。那时脱口而出的答案我已经完全忘记，而现在的志向……不，或许称不上是志向，我只是希望我与我所珍视的人们，能够好好地生活下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享受平静安宁的快乐。这是一个很贪心的愿望吧？
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我没有报考侦探一类的专业来发扬自己称得上出色的推理能力为社会作贡献，而是完全依照兴趣选择了炎黄大学的文学系。相比之下，我更愿意用推理来揣测令我心动的女孩儿的心思呢。
请不要误会，我从来没有否定过那些人们所怀有的远大志向的价值，正相反，我对此感到由衷的敬佩。只是对我个人而言，岁月静好是我更加迫切而单纯的期待。
综上所述，我是精神上很懒散的一个人。其实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我并不认同有人对我的才能惨遭浪费感到惋惜罢了。毕竟人各有志，你说对吧？
“樱子，如果不介意的话，我和你讲讲关于我的事情好吗？”我带着微笑，柔声问道。
“风遥哥在东瀛遇到真爱了？恭喜呀恭喜呀！”漂亮的女孩儿捧着手机坐在书桌前打字说道，脸上的神态却是无法掩饰的落寞。
赵晴柔紧抿着嘴唇，一颗泪珠无声地从眼角滴落。说来也奇怪，她自认为从来不是优柔寡断的一个人，却一直没有下定决心向憧憬了许久的师兄表明心意，总是为自己找到了能够拖延的借口。
在中学的时候是因为要努力学习不能早恋之类，而好不容易考上了和师兄相同的炎黄大学，也因为觉得会比较有话聊而选择了古典文学系，又因为自己还没有成年而退缩了。在赵晴柔的设想中，再过一个月就是她的十八岁成人礼，或许也是向师兄告白的最好机会吧。
可惜造化弄人，恰恰在这个时候，上官雁行告诉她陈风遥在东瀛邂逅了一位叩开了他心扉的女孩儿。
她甚至想要冲动地向陈风遥质问一句，为什么不能稍微等等我呢？明明我喜欢了师兄你那么久……难道我不可爱吗？难道我不够爱你吗？难道青梅竹马之间的感情在空降派面前就真的那样脆弱吗……
但是赵晴柔明白，于情于理她都不能这样做。毕竟她的喜欢只是一厢情愿，而且还没有表达出来就夭折了。况且陈风遥从前对她的照顾真的像哥哥一样，一声“风遥哥”的称呼可不只是叫叫而已的。现在哥哥找到了真命天女，妹妹难道不应该衷心祝福吗？
可尽管她在努力地开解着自己，却仍然无法避免弥漫在胸膛里面的苦楚。和陈风遥之间一点一滴的记忆仿佛不受控制般地在她的脑海中闪现，让赵晴柔在这片沼泽中陷得更深。
第一次见到是在超常教育班的入学第一课中，成绩优秀性格沉稳的陈风遥担任她班级的“讲师”。赵晴柔现在想起来，那稚气未脱却从容不迫的面庞记忆犹新。那时自己也不过是个懵懂无知的小女孩儿吧？她想着，明明很感伤，嘴角却不自觉勾勒出了一丝微笑。
“陈风遥，你带带赵学妹吧。”社区的志愿者活动中，老师拉着她的手笑着向陈风遥说道。还记得自己当时怯生生地躲在老师身后，还是风遥哥主动向自己打的招呼呢。
之后就一来二去地渐渐熟络起来了，大概是巧合的缘故，自己和风遥哥上下学顺路，就经常一起走。到了那件不愿想起的事情而对他暗生朦胧情愫后，还曾经为了和风遥哥一起上学刻意早起呢。
这些回忆是多么美好啊，可惜一切都已成为过眼云烟……如果时光能够倒流，赵晴柔一定会让自己的心变得更加坚定一些，将所谓的胆怯和矜持抛诸脑后。但是事已至此，幻想这些已经没有意义……在不知道应该如何去发泄心中感情的情况下，此刻的赵晴柔只想将头蒙在被窝里大哭一场。
手机连通的另外一端，上官雁行亦是愁眉不展。赵晴柔表现得越平静，他就感到愈发不安，愈发担心她会因为偏激和痛苦做出什么傻事来。他对着手机犹豫良久，却始终不敢询问她的情况。
赵师妹大概是不想让我们知道她喜欢阿陈吧，上官雁行心中盘算着，所以她会觉得我告诉她这件事纯粹是想要把内心中的喜悦与祝福传递给她……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我表现得哪怕稍微明显一点，以赵师妹的聪明，不可能看不出来我已经知道了……天哪，好乱。
如果向赵师妹坦白呢？告诉她自己喜欢她？不，不行。即使是给我最浪漫的场景和绝不会怯场的勇气，赵师妹也九成九会给我发好人卡吧，他悲观地心想，更不要说现在她的情绪大概很激动。
“为什么我什么都做不到呢……”上官雁行口中轻声呢喃着，握着手机的双手情不自禁地更加用力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