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青虹穿了一身便服,靛青色,如水洗过的青山。
他步入窄巷之前,略略侧头,看到路边有好几个孩童探头探脑的瞅着他,见他望过来也不躲闪,就直愣愣的站着。
谢青虹继续往前走。
半年前他已来过这窄巷,知道王大臣的旧宅就在拐过这个弯之后,是一间破落的两进院子。据说,是他离开军队之后,买下来的,他原本打算就在这宅子里,娶一个妻子,生养两个孩子,做一些小本生意养家糊口,安此一生。
上次来,谢青虹在那院子里瞧见了那一架没完成的小板车和散落在床上的几个木雕小人。
到了旧宅门口。
院门微掩。
里面一点声响也没有。
那个人为什么要约他在这里见面?
这个问题,谢青虹来之前已经想过了。
没有结论,但无论结论是什么,他总得来。
谢青虹推开门的一瞬间,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那味道很新鲜,漂浮在尘土和杂草的腥味之中。
他停了半步,仍然推开半扇门走了进去。
尸体很好找,大喇喇躺在院子里,血还没有凝固,小溪流一样渗进草堆里。
死者有一张方方正正的国字脸,胡子没怎么好好剃过,死了也皱了眉头,是一张扔在人群里就会被淹没的愁苦的脸。
但确实是约他来的人。
这人是王大臣的同袍,也是同乡,名叫李恭显,还是王大臣出现在皇宫中之前,在宫外最后见过的一个人。
他找这个人,找了半年,人海捞针,不久前才把这个人找了出来。
半个月前,他和李恭显已见过一面,然后就是昨日,他突然接到李恭显的来信,约他见面,说有关于王大臣的重要线索要告诉他。
他是真的有线索,然后没来及得告诉谢青虹就死了?
还是说,有线索这件事本身就是个幌子,他早就落在杀人者的手中,只等谢青虹卷入其中,才杀了他?
谢青虹把李恭显的尸体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一寸也不漏。
他检查李恭显鞋底的时候,院门“哗啦”一声被推开了……
声音伴着脚步闯进来。
“哪里有死人?”
谢青虹站起来,看三个闯进门的杂役。
杂役们面面相觑,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又看了一样谢青虹,然后下一秒齐刷刷拔了刀。
“好一个大胆的贼人,杀了人居然还赶回来!还不快束手就擒!”
“你们是顺天府杂役?”
“没错。我们是顺天府的人。赶紧的,不要废话,赶紧跪下,要是反抗,我们的刀可不长眼睛。”
“谁跟你们报的案?”
“自然是……”谢青虹的态度实在太淡,居高临下,倒像是上官,领头那个杂役几乎就要顺着谢青虹的问话答下去,然后才一个激灵猛然醒悟,“关你什么事!是不是想拖延时间……”
谢青虹没再理他们,只是说:“我是谢青虹。你们裴通判认识我。这案子有了进展,叫他呈报给我。虽然我也不指望裴通判能调查出个什么进展来。”
“谢、谢、谢、大人……”
两个牛高马大的杂役立马软了腿脚。
没人敢问,你拿什么证明你是谢青虹。
敢在京城自称谢青虹的人,除了本尊,哪里能有别人。
早些年,顺天府还忙轰轰的给一群人改户籍名册的,不止是敢叫谢青虹的人改了名字,那些叫谢虹虹,谢紫红的也尽数把名字改了。
谢青虹慢慢走出了窄巷。
他心里的疑虑又更深了一层。
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像是有什么东西就在他眼前,却又笼罩了层层黑纱,看不分明。
这疑虑是半年前开始的。
半年前京城发生了一桩惊天大案。
皇上和东厂冯督主在宫内遇到了形迹可疑的王大臣,侍卫上前将他抓捕,随后竟然在他身上发现了刀刃。带刀进宫,就有了行刺的嫌疑。
王大臣被抓,很快被查实是曾是戚将军旧部,而戚将军追随张首辅。然而在冯督主的严刑拷打之下,王大臣却招认是前首辅高大人支使他进宫行刺陛下。
这说法近乎荒唐,文武百官不能信服。
最后三法司会审。
结果,当日,王大臣竟然翻供说是冯督主许他财帛官位,支使他诬陷高大人。
可这话也难以服众——谋刺皇帝,是抄家灭族的大罪。财帛官位又给谁用?
会审没有结果。
而当晚雷雨之后,王大臣就被人毒哑了,无法再做口供,之后被斩首,此事不了了之。
但谢青虹却放不下一件事。
当时王大臣被关在诏狱,谢青虹见过他,个性软弱,心志不坚,不是一个能成事的人。
但等王大臣死后,谢青虹却听一个看守与人闲谈,说王大臣夜半一个人独处说过一句话,王大臣说死而无悔。
不久后,提起这句话的看守,就意外身亡了。
至此,谢青虹的心中便有了一种隐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