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梅花岭的古道上,一行不足十数人,无精打采地走来积雪上,不知出于什么缘故,他们越是往深处走,便越是感觉疲惫。
都是修行者,哪儿会这么容易累?但灵力流失的速度还是让他们警惕起来,正如张文若一开始猜想的那般,这里是一个大阵,只是他没想到,这大阵竟还能吸取修行者的灵力。
好几位未入天道境的同伴此时脸色越发苍白,摇摇欲坠,似乎快要坚持不下去,索性张文若直接下令原地休息,毕竟眼下的情况,再继续下去可能只是白白送命而已。
沈长流摇了摇头,孤身一人前去附近查探,一行人则原地休息,薛洪作为队伍中实力较强之人,身体也要好很多,来回查起众人的情况。而就在此时,白涂心事重重的来到张文若身旁。
哪怕他脸色苍白,状态极差,哪怕一旁苏可儿已近虚弱到说不出话来,他还是迫不及待的走到兄长身前。
“兄长……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何烧那血枯藤?”白涂的声音压得很低,却格外清楚。张文若顿时愣住了,心下一惊,竟发现眼前这个少年已不再是当年那个跟在自己身后听话的小娃娃。
“之前的事忘记了?真的想我杀你?”张文若压着嗓子警告道。
白涂只是傻笑了起来,缓缓言道:“我说过不会害兄长的,但我能注意到您的不对劲,沈长流也能注意到,与虎同行,兄长可要小心才是,毕竟,您是如今唯一能为阿姐讨回公道的人了,可不能栽到这上面。”
那把火,确实不合理,张文若一开始的犹豫就不合理,明明都打算不予理会了,却又在走到一半的时候折返回去。
浪费灵力去做一件与任务不相关的事儿也不合理,大多时候,为了保证任务,巡查令是不会在任务途中招惹有可能使任务失败的因素。
更何况,这一把火还暴露了这一行人的位置,也给敌人透露,他们到来的讯息,这便更加的不合理。
或者在白涂看来,这并不是一位资深巡查令会忽略的事儿,更不会是自己一直敬佩的兄长会犯的低级错误。
张文若想了想,继续说道:“有什么问题吗?那东西如此危险,一把火烧了岂不是为民除害?”
“兄长……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我当然明白那东西留不得,可你……很不对劲。”
张文若与白涂四目相对,一瞬间心头百般滋味。
白涂的感觉没有错,自己就是有问题。若是换一个人问,想来灭口是肯定要灭的,可这小子是清瑶的亲弟弟,杀他?若是真的想杀,先前心里对白涂生疑时就杀了,又何必等到现在。
先前之所以走到一半又特意回去烧了那血枯藤也是有缘故的,这等妖族并非寻常人能驾驭,何况那还是一株有着七八百年修为的血枯藤,傲血门有能力豢养没错,可若真是他们,是很难悄无声息将这东西带到阳州的。
所以张文若的心里就有了另一个怀疑对象,文中流,张文若与他深交多年,对其再了解不过,文中流掌握的《衍血箓》是一部极其妖邪的功法,其修行的根本是是血脉极致。
别说是掌控一株以血而生的妖藤,就算是上古妖王又如何?文中流可算得上是开创了以血御尸的宗师级人物,而且其官方背景深厚,手上还握着长空教那样的江湖势力,要做到这种事可比傲血门容易多了。
当然也有可能不是文中流做的,但此时就他的嫌疑最大,张文若自然会往他身上去想,哪怕是万一的可能,也不能让此事成为文中流的把柄,于是张文若选择让那证据随着一把火,化为灰烬。
毕竟若是没了文中流,张文若就再也没有了底气能于这暗流涌动的京都呆下去,更别说查什么真相,靠白涂?一个乳臭未干小男孩,还是姬红叶?这个女人心思城府何其深,又哪里信得过?
“我说过一次了,不要再问我的事,若你觉得是我心怀不轨,可以将此事回报巡查司。”
“兄长!你知道弟弟不会这么做!”白涂的神情很是慌乱,生怕会因此让二人的关系僵化,但又是在难以掩藏心中的担忧。
没有回答,张文若只是沉默着,眼神愈发阴冷,不可答,亦不可杀,只能沉默。
白涂只能叹息一声,就此作罢。“罢了……你不愿说,我就不再问……”
闻言张文若这才松了一口气,随后无奈摇头,拍了拍他的肩膀,起身换了一个地儿。
这种事没有意义,在他心里,无论白涂怎么想都无关紧要,而他自己,谈不上问心无愧,但总是问心无悔。
世人皆说他七指罗睺张文若是位不折不扣的狂徒,明明身为代表律法和正义的巡查令,却是比任何人都像一位藐视律法和正义的不法之徒。
虐待不愿招供人犯,残杀已然定罪的罪人。殴打贪赃枉法的同僚,折辱尸位素餐的上司,这些事儿在大燕十三司,甚至在民间都不是什么秘密。
可当初无论做过什么,至少他都坚信自己为公理和道义而活,从不曾犹豫。
很多人对他都有疑惑,这个身在正道,却又那么邪狂之人,到底是黑是白?当年义父没问,清瑶也没有问,他便心安。
可惜,今日的他,再没底气面对这个问题,那曾经坚信不疑的答案,此时也在心头染上了一抹阴暗。
早在半年前,凉州天河郡的孤坟前,那个男人决定拿起仇恨的那一刻,此生信仰,早已成为笑谈。
说什么公道公义?连最在意的那个人自己都保护不了,那做这个巡查令也真是可悲至极,所以张文若总是想,做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也没什么不好,权衡利弊,顺势而为,至少活得轻松,如此也更适合他在阳州这种地方去探查一个能让白王府都不敢言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