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分,自古以来都是以一个被人说得玄之又玄的命题,姬长枫曾经相信,淮阴山上初见时,他相信过,二人于淮水前调查魔教总坛,那一袭青衣挡在身前被敌人的剑刺伤时,他相信过,后来父亲为自己到隐宗提亲时,丫丫低头含笑时,他也相信过,再后来,丫丫离开中原,他想着等她回来,二人就可以永远在一起,只是……丫丫没有回来,这些年牢狱中,姬长枫也时常想起淮水旁那道青衣倩影,只是如今不再那般执念了。
他并不喜欢争什么,小时候父亲手里的桂花糕,或者母亲温柔的疼爱,他没有争过,关于姬家家主之位,也并非如世人所言,他从来没想过和姐姐争什么,这个男人一直都能对生活感到满足,也没有半点野心,只可惜生而不凡又怎么渴望平凡?
此刻,等了多年的这个姑娘正坐在自己面前,等待着自己想要同她一起浪迹天涯的决心,姬长枫知道,无论自己怎么选择,丫丫都会赞同,也会陪着自己一起,生也好死也好,只要不是自己辜负了她,那便如何都好。
他沉默了很久,心里也愿意同丫丫一起去亡命天涯,只是,他却迟迟不能开口,无关于是否连累丫丫,他清楚丫丫不怕自己连累,可况这也不叫连累,只是两个苦命人为了寻一个未来而做的决定,但他不能,如果就这么走了,那个傻姐姐为了自己能安稳生活下去,一定会选择自己去抗下那一切罪责吧?
对于姬红叶,他心里是愧疚的,这样的愧疚并非来自于他曾做过什么,只是因为他身为男儿的愧疚,很多年前,姐弟二人一同步入修行时,父亲不愿意阿姐修行,以那些大人迂腐的男女之见而言,女子不必拥有什么实力,只需要知书达理,学会琴棋书画将来嫁人之后好好辅助夫君便好,姬长枫心里愧疚,他觉得自己天赋不如姐姐,只是因为生为男儿所以夺走了本该属于姐姐的一切,而父亲的偏爱便像一块沉重的巨石,自他懂事起就一直压在自己心里,至今未能卸下。
可阿姐从来不计较什么,那时她总说弟弟变强之后也可以保护姐姐呀,可姬长枫知道,阿姐心里也有着自己的愿望,她只是不愿意和自己的弟弟争,于是啊,后来淮水姬家便出了一个不学无术的公子哥,不修行,也不学习,后山打猎,淮水摸鱼,那少年每每被父亲毒打时也总是咬着牙说自己就是不学无术,也不想当什么家主,他以为这样父亲会失望,会把目光落在从不被寄予希望的姐姐身上,于是后来在天宗给了姬家一个修学名额时,那傻傻的少年当众顶撞了前来接他的老道士,不知天高地厚的把道家历代前辈数落了个遍。
姬长枫的父亲知道这小兔崽子的想法,也许是不想见他这般继续下去,于是答应少年,只要他好好修行,便推荐姐姐去天宗,少年答应了,他知道,姐姐不愿成为联姻的棋子就只能自己变强,强到足以选择自己的人生。
后来阿姐修行大成,回到姬家,成了父亲的左膀右臂,那两年,姬长枫时常见到阿姐的笑容,心想也许阿姐想要的也不过就是如此吧?父亲的一句肯定,一句理解,和一句赞赏,可一个人的观念又怎会这么轻易被改变呢?父亲的眼里始终只有身为男儿的姬长枫,姬红叶也终是摆不脱成为联姻棋子的命运,姬长枫看到,姐姐答应嫁人的那一天哭了,他明白,能让姐姐屈服的理由只有一个,那便是自己,想必父亲是用了什么为了弟弟好的说辞,逼迫姐姐答应吧?
少年再也无法忍耐,第一次顶撞了父亲,那一天,他从一个少年真正变成了一个男人,甚至不惜同父亲刀剑相向,他以为,自己的反抗能够让父亲改变主意,他做好了同任何人抗争的准备,却是没有做好同姐姐抗争的准备,那年,阿姐严厉地斥责了他,并下定决心要嫁人,以此换取沈家的支持,来稳固弟弟将来成为怀远候的地位,于是啊,少年闭门不出半年,于是,那世间最温柔的姐姐,再也没笑过。
七年前,一场变故,父亲去了,沈家提亲的人死了,姬长枫想,姐姐终于可以自由了吧?但他还是看不到姐姐脸上的笑容,而今,这个执念化作心魔,他知道姐姐不会再被人左右自己的人生,可也希望姐姐能开开心心活下去,那当年的事总归要有个了结,而这个了结不能是让姐姐为了自己做出牺牲,如果是这样,他就算活着,一生也不会原谅自己。
于是,纵然心头千般万般的想要答应丫丫,但也只能化作一句:“对不起,我不能走。”
沐文君不能理解,因为她不懂得姬长枫和姬红叶的感情,也不知道这个男人的顾虑,她只是认为,这个男人一生坦荡,不愿意就此逃走,背负畏罪潜逃的罪名,因为她打心底相信,自己看上的男人绝不会做出弑父杀亲这等罪行。
千言万语化作无言,也许此刻最好的回答,不过一句“我陪着你”吧?于是她便这般回答了,二人相对无言,只如当年初见,痴傻地看着对方。
此时门外,张文若心事重重地靠在窗扉前,一旁青衣女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轻声言到:“巡查令也喜欢偷听别人的隐私吗?”
张文若看了看这青衣女子,笑道:“李前辈说笑了,我只是来找沐文君,又不愿进去打扰他们。”
李青菡沉默片刻,意味深长的说道:“小兄弟能为他人之情深而叹息,想必也是性情中人。”
“我只是在想,沐文君能有多少把握带姬长枫逃跑,或者说,姬长枫会不会跑,现在看来,姐弟两都不是什么简单的角儿呀,也就沐文君看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