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淮宣沉吟了一瞬,还是开口了。
“至多一月。”那人弯起唇角,半是遗憾半是自嘲地叹息了一声,站起身来,目光越过薄薄的纱窗,落入楼下拥挤来往的人潮中,“在这之前,我需要先找到那个东西。”
沈淮宣会意,谈话到这里,需要说的意境尽数说完,再进行下去也毫无意义,便起身告退了。
直到走到街上,沈淮宣的心情还是久久不能平静,步伐比平时急躁许多,在他身畔的陆宁多少也感受到了些许沈淮宣的情绪,只是默然陪伴着。
京城是这王朝天下的心脏,繁华流动的金银人潮是新鲜更替的血液,小小一方宫廷的震动足以令这个庞然大物的身躯骤然倒下,虽然早有预感天将变色,但眼见这场浩劫生生落在眼前,沈淮宣还是有些意难平。
更何况,他在其中也有着一分责任,他明知这一切的推演进程,却默不作声,袖手旁观。
沈淮宣长长叹了口气,肩膀冷不防被来人撞了一下。
“站住!”
心情正不好,却有人这样粗暴地呼和,沈淮宣有些不悦地看向来人,脸上没有过多表情。
是一个西域打扮的男人,五官粗犷却俊朗,带着一种英贵豪气,手中拿着一幅画卷,对着沈淮宣比划了一下。
“有没有见过这个人?”
沈淮宣朝着他手中拿着的画卷看去,画上的女子气质飘然出尘,眉目淡然含笑,清丽却不失美艳。
沈淮宣皱了皱眉,这女子的五官似乎有些熟悉,但一时之间还是想不起来。
“知道吗?”
那问话的男人见沈淮宣沉吟的脸色似乎有戏,情绪明显变得激动了些,往他肩上重重拍了拍。
沈淮宣被拍得一个踉跄,顿时收回视线,不满地看了一眼男人,愣愣丢下一句:
“不认识。”
不管身后的男人追着喊着什么,沈淮宣只是加快了脚步,甩开了对方。
才走到沈府的门口,沈淮宣正欲推门,陆宁却像是感受到了 什么一般,身子一僵,忽然疯了一般冲进去。
沈淮宣被陆宁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反应过来也赶紧跟上他,只见平常沈淮宣写字读书的桌旁坐了一人,也是他所认识的。
“出来这么久,也不见你用狐牙叫过我一次,倒是让我想念的紧,就自顾自跑来了。”
潇野坐在屋内,笑着冲陆宁挥了挥手,只这一个动作,就让陆宁眼睛骤然一酸。
他离开北疆分明也就几个月罢了,对以往那帮总是没心没肺玩闹的朋友却是愈发想念,虽说这份情绪因着有沈淮宣陪在身边而冲淡了不少,可见到潇野的第一眼,忽然都从心底隐秘的深处一下崩溃爆发出来。
“他们这些日子过得可还好?”
“好,简直是好得流油,你不知道……”
见两只狐狸聊得火热,沈淮宣微微抿唇,并不打算打扰他们。
头一次见到陆宁这样的神情,他心底也隐隐被唤起了一些酸涩。
若是他重新见到父母和姐姐,亲人重逢,又会是怎样的狂喜落泪?
只是人死不能复生,这样的可能,永远都不会发生了。
沈淮宣从柜中拿出一副夜行衣,走到偏屋无言地换上,放在一旁桌面上的,赫然是一沓记录清晰的账本罪证,和压在最上面的一张纸条。
“死有愧于烈,有生愧于忠,余事耻于语,辜妄百姓心。”
看着这张字条,沈淮宣露出一个凄凉的笑意。
这是爹曾经和自己叹惋起朝中那些拿着手中权势为己谋私利的大臣时随口说的话,如今却只能隐藏在这张凶贼的夜行衣下。
他从养尊处优的沈家少爷,一夜之间变成了人人喊打的叛贼。
这份仇,他一滴血一滴血地讨回来!
沈淮宣捏紧了拳头,感受着从筋脉之间流溢力量,他虽然生着一副弱公子的相貌,但毕竟是沈家之后,功力自然了得,行军打仗也从未退缩,杀敌勇猛。
只不过这些种种,那几个头脑愚昧,只知贪图几两黄金的老骨头,又怎么会知道?
竟无一人怀疑到他头上,沈淮宣真不知这是该庆幸,还是讽刺!
沈淮宣穿戴是那个夜行衣,将那副面容完全隐藏在黑纱之下,才推开门,便狠狠皱起眉毛,目光凌厉地朝着前院一角看了过去。
“谁!”
月色下只是一片静谧的夜,庭院中的一缸水荷微微颤动,水面翻开连绵的涟漪,四下无声。
沈淮宣的眸光和这片夜一样冷,一个眨眼之间,就已经飞跃到那处阴暗的角落,从树后猛地攥住了一个男子衣角,一把扯了出来。
借着月光一看清对方的面容,沈淮宣微微一愣,这人他是记得的,就是白天拦住自己追问画像的那个男人。
“你,你……”
男人一下被他抓住,有些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沈淮宣目光更寒,他既然已经看到自己的相貌模样,就绝对不能让他活着走出这里。
镀着月光的长剑骤然从男人的胸口没入,再出来时,已经带上了热气升腾的血腥,男人双目圆睁,逐渐涣散空洞,在沈淮宣的手中慢慢颓然倒了下去。
沈淮宣看着男人的胸口淌出大片的血迹,有些厌恶地转过头去,沉默了半晌,终于还是将男人拎了起来。
虽然不知道他找画像上的那个女子究竟是为什么,但沈淮宣有种直觉,这个男人的身份恐怕不简单,若是让人发现死在了他的院中,恐怕会给自己引来灾祸。
既然如此,干脆就将他扔在今夜打算动手的大臣家中,左右多一句尸体也是多,反正无人能够发现是他,责任便落不到自己头上。
沈淮宣眼神一凛,便消失在了夜色中。
这已经是京中的第三桩命案了。
那个来无影去无踪的凶贼,偏偏只挑着朝中大臣杀,这三人的接连毙命让朝中人心惶惶,无人不担心忧虑下一次就轮到了自己头上。
沈淮宣依旧神色如常,在接到官府送来的报信时也依旧恰到好处地怔了一瞬,长长叹了口气,便跟着到现场去探查线索。
依旧是一无所获。
“沈大人。”衙役小声道,“昨夜这个凶贼和把守府中的侍卫有过正面交锋,被砍伤了胸口,不过可惜并没有看到那贼人的相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