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大臣不是别人，正是先前在议事殿外对沈淮宣明朝暗讽的几位大臣之一，因此沈淮宣对他这张脸还是有些印象的，蓄长的仙胡灰败地垂在脸颊两侧，皮肤已经僵硬，眼睛同样是瞪大了，似乎看见了什么根本不可能的事。
那些干涸板结成硬块的血液，砖红的锈色几乎充斥了沈淮宣的整个视野，血，全是血……
沈淮宣用力闭了闭眼睛，像是要把什么画面赶出脑子里。
凶犯给出的罪证自然也很是丰厚，大臣好色不说，看上了已经嫁人的良家妇女，竟然直接将人抢了过来，找上门的丈夫苦苦哀求他将妻子还给自己，谁知等到的却是一具惨遭凌辱之后，绝望自尽的冰凉尸体。
丈夫心怀恨意，上报官府却无端端挨了一阵板子，之后便郁郁而终了。
这还仅仅是其中的一件小事，如何欺压百姓，搜刮民脂民膏，收受贿赂甚至买卖他手下的芝麻小官——买卖官位，这简直是在圣上的面前做这些动作！
沈淮宣翻着那些记录有罪证的账本和卷宗，不由得摇头嗟叹，别说是被歌喉，这些条状若是全部属实，有十条命都不够他死的。
原来有权势金钱，真可以欺辱百姓到这种地步！
沈淮宣竟也对那个凶盗起了些敬畏之心，能够将资料一一详尽地查个清楚，有一击之间将对方的喉咙隔断的绝对实力。
“被窃取的财物呢？”
沈淮宣扭过头，冲着那个衙役问道。
“似乎是昨夜被贼人扔进了一些穷苦人家的窗内。”衙役上前一步，取出了一袋金银首饰和珍珠宝玉，“追回了一部分。”
“剩下的不用追了，这件事就交给我处理，各位兄弟都辛苦了。”
沈淮宣当机立断地拍板，衙役微微一愣，躬身连连道谢。
简单勘查了现场的情况，沈淮宣就回了沈府内，谁知才进门，就被一个糯白的团子一下扑了个满怀，沈淮宣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臂中，陆宁正圆睁着一双眼，看着他笑。
“难得见你不是睡着。”
沈淮宣扯了扯狐狸脸颊处的柔软皮毛，陆宁配合地眯起眼睛，露出猫被抚慰一般惬意的神情，沈淮宣任由他卷着身子，团在自己怀中，转身小心翼翼地关上了门。
那双在阴暗中看着这一切的眼睛被木门遮挡了视野，皱了皱眉，但依旧没有转身离开，沉下气继续守在门前，等着二人的下次出现。
“多亏有你在。”
沈淮宣叹了口气，想起陆宁将手覆在自己额上时流淌过那阵温热的触感，心头不由得微微一动。
命运还真是有些可笑的恶趣味，在他惨遭灭门，失去了所有亲人之后，又硬生生将他送到了陆宁面前，留下一口气，还结了姻缘，他得以仰仗陆宁的法力帮助，躲避危险，解决事端。
“只要你开心，我自然愿意做。”
陆宁虽然不懂这些人之间的争斗弯绕，也并不打算参与其中，但沈淮宣每回会对他温柔地笑，和他亲昵说话，这就令他足够欢喜了。
他与人界之间的一线交际，只有沈淮宣一人就足矣。
“陆宁，接下来，我需要你帮我一件事。”
沈淮宣眼中依旧是温柔的笑意，暗藏的涌流却让陆宁有些读不懂，只是茫然地点了点头。
“我会带你去见他，你可要替我好好看看。”
陆宁不明所以，只是跟在沈淮宣的身后。
似乎是早有人与沈淮宣相约，两人来到了一家酒馆，沈淮宣轻车熟路地领着陆宁进了一间雅间。
那人似乎已经等待许久，目光只在沈淮宣身后的陆宁脸上停留了片刻，闪过一瞬的惊艳，便朝着一旁的侍从使了个眼色，侍从立即会意，走到门外，警惕地防备着过往的客人。
沈淮宣对此早已见惯不惊，每回和他见面，都是这样的光景。
才落座，沈淮宣就直接开门见山：
“皇上的事情，是你做的吧？”
那人端起茶杯的手指蓦然顿住，片刻一笑，摇了摇头，语气也带上了几分无可奈何：
“被沈大人猜中了。”
沈淮宣眸中一沉，从魏修阑那里听到消息的时候，他便直觉和这人有所牵扯，但亲耳听到对方轻松承认，心头还是不免掀起了些许波澜。
不论怎么说，他们都是……
“其实本来要下毒的是舒妃。”那人语气平淡，像是在说一件根本无关紧要的小事，“但偏偏她找上的是尹红红，就使了点手段，她的目的也算达成了，只不过皇上吃下去的是另一种毒药罢了。”
“那京中的两起杀人案呢？也是你做的吗？”
沈淮宣的目光紧紧逼住对方的双眼，不放过捕捉丝毫的情绪，对方只是微微一笑，毫无畏惧地迎上了沈淮宣的目光。
“是谁做的，我以为沈大人心中早就已经知道了，还要在这里试探我？”
此话一出，沈淮宣脸上的神情顿时松懈下来，两人不约而同地大笑。
笑声中，沈淮宣悄然移开目光，看向了身旁的陆宁。
陆宁无声地对着他摇了摇头。
沈淮宣露出会意的神情，重新将目光聚焦在面前的男子身上。
“你身边的这位公子，不是凡人吧？”
沈淮宣才要开口，对方突然冒出来这样一句话，不止沈淮宣，连陆宁的脸色都变了变，重新开了神识，上下将对方打量了一遍，却只知是个健康的普通男人，丝毫没能看到半点妖气。
凡人也能一眼看穿他的身份？
见到气氛骤然紧张，对面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笑容：
“若他是这京城中的人，我可未听说过还有这样容貌的男子，不过沈大人之前曾留于北疆，北疆多精怪，我便贸然猜测试探了一下，看二位的神情，不想还真让我说中了。”
沈淮宣攥紧的手指恍然松开，知道和面前的这个男人比起来，自己还是差了一截，便默认了他说的话。
“沈大人尽管放心好了，你我之间并无利益冲突，只要我能达到目的，自然不会让第三个人知道这件事。”
沈淮宣不答。虽然他与面前这人暗中联手，表面装出一副并无城府的莽撞青秀模样，但这一切也不过骗骗那些观察着他的眼睛，在这人面前，只消一眼，他所有的隐藏就被悉数洞穿。
沈淮宣将手从桌下伸了过去，握住陆宁的指，陆宁一怔，心头的紧张也随着肌肤上传来的体温渐渐熨烫平整。
“皇上，还有多少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