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宁大惑不解。
先前和沈淮宣提起军营时,他的表情瞬间变得有些吓人,怎么现在却主动想去了?
“北疆与蛮夷的对仗,死伤惨重,我虽然身不能回中原,却也想出一份力,为他们出谋划策。”
沈淮宣言辞恳切,陆宁被他的目光打动,点了点头。
反正对陆宁而言也并没有什么难度,就当是带着沈淮宣出门散步了。
“多谢。”
沈淮宣见陆宁爽快答应,扬起舒心的弧度。
陆宁愣了一瞬。沈淮宣的神情总是寡淡忧愁,即便有时向陆宁点头言谢,也只是微微敛着礼貌疏离的笑意。
这是陆宁自将沈淮宣捡回来以后,头一回见他这样笑,眉眼都温柔得似要融化,陆宁无端地心生暖意。
命定……似乎还真有那么些不可说的玄妙道理。
有了沈淮宣隔三差五为军营送来一纸妙计,北疆军一改往日惨淡的势头,接连打下好几场胜仗,不但没再后撤,反倒勇进又收复了一座城池。
沈淮宣缩在营帐外的草丛里,听着不远处的士兵闲言庆幸。
林嘉仪得到了圣上的嘉奖,官衔又升了一级,连在京城中的老父也挂了个五品小官,赏赐更是不薄。
接连巧妙的用兵计策也令林将军获了军民厚爱,连提起“林将军”的称谓,都自然地带上了钦佩敬畏的口气。
沈淮宣苦笑着摇摇头,这些人哪想得到,这一条条的计策,都是他这个所谓背叛君主的肮脏血液后代,在油灯下心中卷过怎样的浪,回忆起阅过的兵书,父亲的教诲,一个字一个字写下来的。
本想像往常一样,在林嘉仪的军帐内放下写好的纸,就迅速离开此地,但隔着帐布,隐隐见内有光影闪动,似乎有人在里面。
“原来如此。”方宗看着桌面上散落的纸页,“我当是林兄忽然就开了窍,行军用兵如此精通。我倒是有些好奇了,写这些计策,却又不肯现身,究竟是哪位贵人暗中出手相助?”
“欸,既然贵人不愿亮出身份,那便不用知道。”林嘉仪将纸页整理收好,才爽朗笑道,“总之,我军伤亡大大缩减,是该感谢才是。”
方宗见他露出笑颜,神情也放松了些:
“若真是诚心相助,自然是好的,只不过这人来去无踪,又摸不清究竟是敌是友,背后究竟有何目的,着实让人不敢不防备。”
“暂且别想那么多了,对方要真是为了害我们,不必如此大动干戈,这样精通兵法,若是敌,径直率领蛮夷不是省事?”
林嘉仪摆摆手,示意谈话到这里就该结束了,带着方宗一同走出了军帐,去练武场查阅今日的兵马操练。
沈淮宣在帐外等待许久,终于见到二人出来,侧耳听了会,确认并无其他动静,才终于从帐后钻了进去。
才将纸放在木案上,帐口忽然响起林嘉仪的声音,一束光亮从当口射了进来,沈淮宣无处可躲,被撞了个正着。
四目相对,空气沉静。
逃!
沈淮宣的脑子里飞快地冒出这个字,正要转身朝着帐外奔去,林嘉仪忙低低喝了一声:“给我!”
沈淮宣被这一喝,脚步僵在原地,才反应过来林嘉仪所说的是什么意思,对方已经走到跟前,朝他伸手示意。
“是……这个?”
沈淮宣从怀中拿出藏好的文书,交由林嘉仪手中,林嘉仪直视他的目光清澈,并无厌恶排挤。
见他接过,习以为常地打开,沈淮宣才道:
“你何时知道是我的?”
“第一眼就知道了。”林嘉仪语气淡然。
他记得沈淮宣与他二人驻军时的交汇,那时的沈淮宣立于高头大马上,意气风发,他在沈淮宣身后,看着少年郎被风猎猎扬起的发和一半浸入日光的容颜,心中大动。
谁知后来生出这样的变故。
他不过是个小小将士,人微言轻,只能看着沈家一朝跌落深渊,被打上反骨的罪名,押送沈淮宣时他是故意放松了看管,在风雪里走失,或许沈淮宣还能有一线生机——
“你快走吧。”林嘉仪抬起头,“下回不要再来了。”
沈淮宣张了张口,还想说什么,帐口却又响起一个声音:
“陆兄,取把佩剑的功夫,怎这般磨磨蹭蹭?再耽搁半个时辰,那些兵就又要偷懒了!”
方宗掀帐而入,见到沈淮宣,先是一怔,转瞬变了脸色:
“沈淮宣!你还真是命大,活下来了!”
沈淮宣还未反应,方宗的佩剑铿锵出鞘,眨眼间便横在了他的脖颈上:
“最好给我老实点!”
冰冷锋利的剑刃在沈淮宣的脖颈间压出一条浅浅的血线,殷红淅沥滚落,有些轻微的痛意。
沈淮宣之前也想过,自己频繁进出军营,迟早会被发现,却不想方宗的身手竟然这般好,他甚至都没有能逃的机会。
地牢阴冷肮脏,潮湿的水汽连同虫蚁的死尸和污垢一同冻在了冰中,森森冒着寒气。
沈淮宣被一把丢入牢房,沉重的锁链在眼前哗啦合上,方宗冷笑一声,转身离开了地牢。
冷,刺骨的冷钻开人的皮肉,直直种入骨髓。
沈淮宣四顾,周围牢房里关押的人看面貌应该是蛮夷俘虏,都安静地缩在角落不发一言。墙是坚固的土石堆砌,似乎没有能脱逃的可能。
陆宁还在军营外等着,他迟迟不回去,陆宁总该发现不对劲吧?
陆宁自然不是傻子,等到天色渐暗,四周还是没有沈淮宣半点影子出现,也有些不安了。
沈淮宣先前就说过想回中原,还半夜冒着风雪跑出来,该不会是又自己回去了吧?
陆宁一下跳起来,这要是再把腿冻僵,也太不给狐狸省心了!
谨慎地捏了个隐匿的法诀,陆宁在军营内走了一圈,沈淮宣留下的气息只剩下极淡的一丝,人却不知跑哪去了。
陆宁一下犯了难,这要怎么找?
不经意瞥见手腕上若隐若现的红线,陆宁这才灵光一闪,顺着红线的牵引,终于摸到了地牢。
“说不说?”
方宗面色冷峻,手中还拿着铁器。
陆宁凝神望去,眼前惨烈的情景令他心头剧震。
沈淮宣被绑在悬空的铁链上,手脚都动弹不得,一袭白衫早已被血污肮脏,胸口的伤痕血肉翻出,半凝的血还在往外淌。
“骨头倒是硬的很!”
方宗狠狠啐了一口,沈淮宣已经气息奄奄,再严刑逼供下去,只怕会就此没命。
“方兄,停手吧,看这样子,他也不会再说什么了。”
林嘉仪不忍再看,向方宗劝道。
方宗脸色缓了缓,扬头冲着一旁的狱卒:
“去,把他放下来,扔回牢里!”
狱卒才要动手,那有小臂粗的铁链忽然齐齐断裂,沈淮宣一下从空中跌落。几人眼前银光一闪,一名面目俊秀的陌生青年已然站在跟前,稳稳当当将沈淮宣抱住。
沈淮宣半睁开眼,知道是陆宁找到了这里。
陆宁看着怀中脸色惨白的沈淮宣,悲怒冲上天关,掌中法力翻滚,硬生生遏了下来。
漆黑的兽眼直勾勾锁死了几人,方宗从未见过这个少年,分明面目也俊朗温润,是他从未见过的美貌,却无端令他生出一股恐惧。
他到底是何方神圣?似乎是为了沈淮宣而来,他们又有什么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