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敢作开头，众臣便陆陆续续禀告了各地情况，皇上的脸色愈发阴沉，终于忍不住喝止：
“够了！”
才说到一半的臣子瞬间禁声，连忙作揖退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
天子发威，他们这些穿着官服戴着乌纱的自然要颤上三颤。皇上从黄金龙椅上起身，一步一步踩下阶梯，来到议事殿中央。
“你们可真是朕的好帮手！”
一字一顿，讥讽之意盎然。
“皇上，这天灾的事情，谁也无法预料啊。”江大人擦了把额上的冷汗，低垂着脑袋，一双眼藏在乌纱帽下，“依臣之见，湘北水土丰沃，蝗灾即便吃去几成稻米，只要减轻赋税，百姓度过难关自然不成问题，好在国库尚且充盈，若是能开仓赈灾……”
江大人还未说完，一旁的诸葛凤忽然出声打断。
“开仓赈灾？不知这开的仓，最后是进了百姓的肚子，还是进了江大人的囊中啊？”
江大人的脸色瞬间变得青白，淬毒的目光恨不得将诸葛凤剜下一块肉，但在皇上跟前，还是假笑着讪讪道：
“诸葛大人，这话可不能乱说，你管辖江南，自然不知我淮北的情况，若是私下言语也就算了，但这可是在圣上面前。”
诸葛凤哼了一声，连看也不愿意多看江大人一眼：
“不巧，我的辖区虽属江南，但堂妹一家却居于淮北，蝗灾确有此事，但减轻赋税，自前些年就开始推行，百姓却不知有此事，反倒被地方官吏层层剥削，别说是蝗灾之后尚能自饱，即便是丰年，家中也少有余粮！”
诸葛凤话语铿锵，掷地有声，眼见着江大人被一下说中，抖着嘴唇无法辩驳，勾起讥讽的笑意。
“我可是听说，江大人近些年在京中新添置了不少住宅良田，连纳了三家的小姐作美妾，我就奇怪了，江大人。”诸葛凤走进两步，咄咄逼问，“你我俸禄相差不多，为何我却没有这样丰厚的资产？难不成这些，都是圣上赏赐于你的？”
江大人满面惶恐，除了“你……你”什么也说不出来，赶忙去看皇上的脸色，后者已经神情阴翳，望着他的眼神中失望至极。
“我会令尚部彻查这件事，朕也希望，江卿清白无事。”皇上一甩袖子，“退朝！”
知道自己头上这顶乌纱帽怕是保不住了，江大人面色苍白如纸，将求救的目光投向了龙椅右侧垂手而立的贺丞相，刚想开口，就被贺鹿如刀的目光逼得闭上了嘴。
满朝文武徐徐散去，贺鹿低头匆匆而行，才拐进狭长的木廊，就被一人从身后一扑，牢牢攥住了袖口。
不用回头他也知道那人是谁，即便心中多有不耐，还是换上一副虚伪和善的面孔：
“江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贺丞，求您帮帮我！”江大人满面惊恐，谨慎地看了一眼周围，并无其他人影，“要是被圣上查出来，我……”
“江大人还请放心。”贺鹿不动声色地将他的手从自己的袖子上拍下，“毕竟也同事一场，我定当在圣上面前保下你的性命，至于其他，恕贺某无能为力。”
江大人有些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万万没想到，贺鹿竟然如此绝情，恨恨咬牙：
“贺鹿！你别以为你做的那点事情别人不知道！你不帮我，那就干脆一起下水！皇上要是知道，沈徽的事——”
听见这个名字，贺鹿的脸色剧变。
江大人话还未说完，就被一股劲力一下扫得倒飞，后径直撞上了窄廊的红柱，才从剧烈的痛意里睁开眼，贺鹿的虎口死死扼住了他脆弱的脖颈，将整个人悬空掐在柱上，任江大人如何惊恐挣扎，手指纹丝不动。
毒蛇的面具终于崩裂，黑红的蛇信从淬着毒液从森然的獠牙中探出，撕开温润君子的表皮，才是眼前的贺鹿，沉沉黑眸目光毒辣狠厉，压低了声音：
“你要是嫌命太长了大可以试试，放心，你的妻儿也会跟你一块下去！”
江大人望了一眼贺鹿的眼睛，不由得打了个寒噤，什么念头都打消了。
贺鹿见他逐渐老实下来，松开了脖颈，负手垂眸，唇角挂着温和不变的笑意，仿佛刚才那个目光有如蛇蝎的人从未存在过一样。
“江大人也早些回去吧，我还有要事在身，恕不能奉陪了。”
寝殿内。
“所说属实？”
皇上的手指轻抚过面前的茶杯，上好的釉瓷成色，出炉便奇异地带有七彩流纹，以为稀贵，作贡品上供，他也甚是喜欢。
“回皇上，属下所言，不敢有半点虚假，属下亲眼所见，江大人从议事殿内出来之后，便朝着贺丞相的方向去了。”影卫悄悄抬头，瞧了一眼皇上的表情，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但属下不敢靠的太近，二人私语的内容，便无以得知了。”
良久，殿内没有任何说话，皇上只复抚弄着那只茶杯，眼中明灭翻涌，不知在想些什么。
“皇上……”
影卫小心地唤了他一句，皇上似是刚回过神来，长叹一声。
“你退下吧。”
待到影卫离开后，威严示人的一国之君像是忽然间泄了精气，露出几分苍老的倦态，缓步走到暗格边，几经机关枢纽，从内取出一黑木小匣。
里面放着的，正是大军虎印。
“沈徽啊……”
一声若有如无的叹息落于案上，皇上缓缓合上木匣，转身坐回了龙椅上，抬头对着自始至终都安静站在角落里的心腹宦官道：
“你跟着我也有十数年了，沈徽此人，以为如何？”
心腹微微一怔，摸不清皇上的意思：
“奴才至于沈大人，不甚了解，决断也难说正否。”看得皇上露出一丝苦笑，顿了顿继续向下说，“不过耳濡目染，以为沈大人的确是心系天下，难得的清明良将是也，百姓无不赞叹。”
“我听闻沈家还有一子，现今在何处？”
皇上没说他所说的话是非对错，只是沉吟了半晌，忽然开口问道。
“回皇上，依据北疆传来的书信，沈淮宣在流放途中，走失于风雪，至今不见人影。”
“传令下去，追封沈徽谥号为骁骑大将军，至于那个走失风雪的沈家遗珠……沈淮宣，倒是个不错的名字。”皇上轻摇了摇头，“命北疆驻军派人搜查，若是有发现沈淮宣踪迹，带回朝中，任命尚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