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腹应声喏,便退下传令去了,皇上看着那方木匣,似是喃喃自语,往日在眼前历历浮现。
沈徽与他自年幼便相识,比起旁人,他最是清楚沈徽的为人,也信他不会做出此等叛乱的事来。
沈家子弟骁勇善战,名震整个中原,百姓交口称赞,背负无数荣光,连不与他有过多少交集的宦官也知沈徽的名号是何等响亮光明,胡人蛮夷也对沈徽又敬又恨,不敢贸然进犯。
可沈徽越是光鲜,他心里就越是怕。
生在人心复杂,刀光剑影不见血的皇家,千里之堤尚有一孔蚁穴:万一沈徽叛了呢?
这样的猜想像是悬在他头上的一把刀,连身下铺了锦缎软垫的龙椅,也坐得不甚安稳。
后来果真看到了沈徽叛乱的证据,即便心底难以完全相信那个沈徽会想要夺他的位,但这把刀悬着一天,他就难眠一夜。
他本不想让沈徽死,只打算夺了他的兵,削了他的官,凭着现有的细软,沈家也足以富甲一方,生活无忧。不过终究是晚了一步,沈徽还是狱中服毒自尽,连家人也跟着去了,只听闻留下了一个独子,流放于北疆。
将沈淮宣召回为官,也算是对老友歉疚的一点照顾了。
皇上这番旨意,有如一粒石投入湖面,惊起一圈波动的涟漪。
三皇子看着手下汇报完今日上朝的情形,皱眉思索。
“沈徽可是他亲自下旨的,怎么现在却要将沈淮宣召回为官又是何用意?不过这老东西倒是狡猾,让沈家子任一文职,防心不浅。”
“殿下。”一旁的美人千娇百媚地贴上男人精壮的躯体,“皇上在得知沈徽死讯时,不是沉默了好一阵?多半是有些难平,便将沈淮宣召回重用了。”
三皇子眼前亮了亮:“言之有理!继续说下去。”
美人咯咯笑了起来,纤细白皙的指在三皇子的胸膛画了个圈,声线软得要化成水:“依奴家之见,这沈淮宣被害死了全家,心中定有所积愤,我们何不如……”
后面的话不用说完,三皇子已明白了她的意思,当下面露喜色,狠狠亲了一口美人芳泽,便将人松开,对着一旁的手下吩咐。
“派些手段利索的人手,最好是在父皇找到沈淮宣之前先能和他碰面!有些事情,我要亲自和他商量!”
再看陆宁这边。
两人的相处肉眼可见地比先前和谐亲近许多,沈淮宣也不再疏离地叫陆宁“陆兄”,虽然还未能有什么亲密的昵称,好歹是能用你我这样并无疏远的敬语相谈了。
沈淮宣自从上回与陆宁从集市上买了把长剑,整日困于卧房写字也有些烦了,一得了空闲,便在院中舞剑练功,沈家毕竟是将门,沈淮宣虽然生得一副白净斯文的秀才样,一身和沈徽学来的剑术功夫却不差。
毕竟出征在外,总不能他这个做将领的,却对舞刀弄枪一点不精。
最为严寒的冬逐渐熬了过去,终年寒冷干燥的北疆也难得露出一点初春温暖的兆头,枯黄的草抽出一点斑驳的绿,原本厚重的霜雪表面融化了些许,潺潺清澈地将淌成整片光亮的银色湖泊。
沈淮宣操练了足足一个时辰,浑身筋血都逐渐舒展沸腾,热气贯通,自脊背汇成薄汗,在这深山里也见不着旁人,干脆就褪去了上身衣衫,转身走入房内找点水解渴。
沈淮宣一回身,才发现陆宁不知何时已经从外头回来,漆黑的眼直勾勾盯着他暴露于空气中的肌肤,想到陆宁对他的心思,脸上竟也有些微微发热,赶忙从一旁拿过衣衫,轻咳一声。
“啊!我刚从集市回来,见到了不少新鲜玩意!”
陆宁这才回过神,赶紧转开目光,沈淮宣方才光着身子看向自己的模样却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之前给沈淮宣疗伤的时候也见过他的身体,也没什么太大不同,怎么现在只是多看几眼,他的胸腔里就无缘无故觉得热起来。
“又买了些什么?”
为了不让气氛继续沉默尴尬下去,沈淮宣主动开口,穿好上衣,朝着陆宁走了过来。
陆宁听沈淮宣问起,顿时兴致盎然地朝着屋角一堆被随意丢在一边的杂物跑了过去。
“你看!”陆宁拿起的那个东西,他是认得的,民间常见不过,一把用于清扫的草扎,“这个是这么用的……”
沈淮宣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我记得,你一般都是使法术的,这东西,能用得着?”
他前些日子不小心打翻碗器,水渍脏污了案卷,陆宁轻巧地捏了个法诀,就恢复了原样,屋内的灰尘碎屑,也都是这样清理的。
“这把弓的形制早落后了,现在军中都不兴用。”
“我劝你还是别穿这样的服饰出门,当心被当成市井流氓。”
“这……”
沈淮宣看着陆宁一件一件地拿起那些物什,表情在高兴和懊丧之间不断变换,有些哭笑不得。
也不知道陆宁哪来那么多花不完的钱,能让他这样整日出去败。
“好了。”沈淮宣温声制止,陆宁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看着他,“以后若是有缺什么,喊上我一同去便是。”
陆宁的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忽然砰地变成一只硕大的白狐狸,三两下跳到沈淮宣身边,试探着亲昵地去蹭他。
沈淮宣微微一愣,温厚的手掌落在陆宁的头顶,抚了抚他光顺的毛。
陆宁察觉到他掌心传来的温热,惬意地眯了眯眼睛,细长的狐狸眼都成了一条缝,沈淮宣不禁哑然失笑。
没一点妖的邪性,反倒像只温驯的大狗。
陆宁满心都要被欢喜涨得溢出来,哪想得到那么多,连尾巴都扬了起来。
于是齐霄三人推开门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情景。
好歹也是位列仙籍的狐仙后辈,和他们相交数百载的好友陆宁,此刻却温顺地伏在沈淮宣身旁撒娇,目光在看见进门的三人之后瞬间僵硬。
“……对不起走错了。”
齐霄默默关上了门,三人对视一眼,同时摇了摇头,皆在对方眼中看见“没救了”三个字。
他来的不是时候,还是早点走,免得一会屁股又要遭难,挨陆宁的踢。
三人还没迈开步伐,门就从里面打开了,沈淮宣脸上带着些可疑的红晕,轻咳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