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丞相府,倒是与想象中的奢富堂皇有着很大不同,修饰都稍显陈旧,花纹古朴,连金玉镶嵌装饰都少有。
沈淮宣有些茫然地坐着,屋内两角各有一老仆,皆是低垂着头,不发一言。
看上去似乎……真的没什么异常。
沈淮宣心道,难不成这贺鹿,其实并没有什么秘密?
“我找了好一会,原来下人收拾时,将它置于杂物中去了。”
贺鹿的声音忽然传来,沈淮宣收回游离的目光,寻声望向了贺鹿手中的茶饼,用油麻纸包裹的青黑色茶饼露出一角,颗粒莹润,光是看这成色,就知的确不错。
沈淮宣将茶饼接过,忽然指尖一痛,连忙抽出手来一看,似是被什么扎破了,一滴血正缓缓渗出,好在伤口不大, 沈淮宣也只是淡淡扫了一眼,并未在意。
这种程度的小伤,连让陆宁为自己治疗的程度都不必。
贺鹿又拉着沈淮宣攀谈了几句,沈淮宣随意应付了几句,心头隐隐觉得有些烦躁,不多时便找了个理由,起身告退了。
贺鹿望着沈淮宣的背影在视野之中逐渐缩小,终于完全不见,脸上那副装出来的笑容也一寸一寸消沉下去,最后完全变成了嘲讽。
他用罗盘推演过沈淮宣的命数,原本在沈家背上叛乱之名后就该被手下的士兵抓住,不等送往京城发落,就先因自觉名节受辱,而于军中自尽。在这三百年间,这罗盘推演出的命格,从未出过差错。
而偏偏是在这个沈淮宣身上,却不知为何发生了极大的变数,沈淮宣在风雪中逃脱不说,隔不过一月,圣上竟然改变心意,将沈淮宣召回京城中,直接任命为尚书令。
这样的变数令贺鹿觉得不安。
银白小蛇不知从何处蹿了出来,游走上贺鹿的臂膀,贺鹿摸了摸它的脑袋,走入了暗室。
蛇类即便是在一片黑暗中,也依旧有自行辨别方向的办法,贺鹿从墙上的暗格内取出那九蛇环绕的黄金罗盘,小蛇与他心灵相通,游走于罗盘中央,张口吐出一颗鲜小球,细看才发现,那竟是一粒血珠。
自然是沈淮宣的血。
虽然只有这点,能够推算的东西也不多,但眼下还不清楚沈家背后究竟有着什么惊天的秘密,贺鹿向来个性谨慎,自然不敢轻举妄动,闹出太大的事端。
贺鹿闭眸凝神,口中喃喃自语,骤然睁开双眸,那眼却不似人所拥有,反而是蛇类阴冷细长的竖眸,竖眸中银光闪动,古老的罗盘上竟隐隐浮现出幻象,车马奔腾,斗转星移,指针不断剧烈地颤抖,终于缓缓归于平静。
小蛇高高昂着蛇头,盘饶于罗盘重心,边缘浮雕镂空的九条银蛇环绕其中,像是在对它俯首叩拜。
贺鹿缓缓合上了眼,再度睁开时,已经恢复了平常的黑眸,轻轻将食指搭与罗盘之上,小蛇嗖地一下便窜上了他的身体。
“北疆狐族……似乎与狐君还有着一些联系,看来不是简单的妖类。”
贺鹿喃喃自语,以他现在的功力,尚且不能完全驾驭这罗盘,加上沈淮宣的血有限,能够读取的,仅仅是缥缈一眼的幻象,连具体的对象都没法完全看个真切。
但仅仅是北疆狐族这一条信息,就这足以令他感到迟疑,以他所知,狐君即便早已飞升成仙,对后人依旧是护犊子得很,不管护着沈家的那个狐族究竟是谁,若是惹急了对方,引得狐君不满,可不是自己能够出手对付的。
若是换在三百年前,兴许蛇族还与狐族有对抗之力,但是现在……
贺鹿看了一眼刚刚经历过一场推演,精力消耗大半,变得有些昏昏欲睡的小蛇,眼神有些阴翳。
他原本只是一介凡人,三百年前,刚经历过妖界浩劫纷争的蛇王浑身浴血,连化为人形的法力也完全丧失,浑身浴血躺在路旁,被贺鹿偶然发现。
之后的事便不再是贺鹿能够控制的了,他与奄奄一息的蛇王结缘,蛇王的灵体寄身于他,使得贺鹿即便依旧是人身,却也拥有了妖类能够驾驭的法力,成为半人半妖的活物,而蛇王将灵体注入贺鹿的身体之后,残余的魂魄心智不全,真身退化为一只银色小蛇,便是跟随贺鹿左右的那只。
也只有银色小蛇,才能弥补贺鹿并非妖身的缺陷,助他催动罗盘法阵,若是真身被毁,存在于贺鹿身体中的蛇王灵体也会瞬间消散,贺鹿一介凡人,如何能够挺过三百年的时光?
恐怕也会随之风化,成为一具枯骨。
贺鹿在心底权衡半晌,终于还是下了决心,既然用罗盘看不真切,他不如就趁着今夜,潜入沈府,兴许能够打探到更多关于那位狐族的线索。
入夜。
“你这是在做些什么?”
陆宁看着沈淮宣手上把弄的一些草枝,有些好奇。
“一些草药罢了,我在北疆时候虽有你救了性命,内里却落下了些病根,想着服几味药总归能好些。”
这些草枝都或多或少散出一些气味,清香或辛凉,陆宁身为狐族,鼻子自然比品尝人灵敏些,只是凑近嗅了嗅,就皱紧了脸,硬是把喷嚏压了下去。
沈淮宣看着他的神情,有些哑然失笑,伸手在毛茸茸的狐狸脑袋上抚了抚,将手中的药材投入煎药锅中,便将手上的药草碎屑拍了个干净,坐到床榻上,翻起典籍。
陆宁眨了眨眼,忽然一个起身,就朝着沈淮宣扑了过去,一股冲力令他一下仰面跌落在床榻上,倒是也不恼,伸手去捉趴在自己身前的狐狸皮毛,一人一狐闹成一团。
陆宁的神色忽然一凛,玩闹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沈淮宣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陆宁就迅速把他按了回去,几乎是眨眼之间,一把掀起被褥,将人狐紧紧裹住,弹指把油灯打灭。
“嘘!别出声!”
陆宁压低了声音,兽类的本能敲响警钟,有危险正朝着这安宁的沈府逐渐逼近。
沈淮宣一愣,也静了下来。
锦被撑起一方狭窄闷热的小小空间,两人面对面,温热的呼吸近在咫尺,依稀可以感受到肌肤上滑过微微酥痒的吐息。
但陆宁此时完全没心思在这些旖旎上,戒备地眯起细长的狐狸眸,竖起耳朵听着院后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