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驰跪在人群中央,手臂颤抖着,怀中的女孩穿着一身小短裙,小脸惨白,双眼无神的望着蒋驰,嘴唇微微颤动轻声叫着“哥”。
“哥哥在,哥哥在……”
江幻拨开人群大步走上去蹲下身查看,瞳孔有些涣散但人还是比较清醒的,江幻抬手解开她脖子前的一颗扣子让她呼吸顺畅了些,又把她手脚放平,上半身斜躺在蒋驰身上,他还借来了路人的伞撑在头顶,然后跟着他们一起等救护车。
心脏病患者症状发作时不能大幅度移动,要保持呼吸顺畅,这些蒋驰都注意到了,万幸的是患者情况并不严重,只是有些晕厥呼吸不畅的状况。
救护车来的很快,医生利落平稳的把姑娘抬上担架,江幻犹豫了两秒还是跟着上了。
蒋驰全程守着蒋瑶,直到到了医院,医护人员把她推进去,他才如梦初醒般,护士跟他说什么也浑浑噩噩的没有听清楚,满脑子都是蒋瑶从自己眼前倒下的那一幕。
“没事的别担心。”
“谢谢。”
江幻也不怎么会安慰人,只能拍拍他的肩膀以示鼓励,然后跟着护士去缴费了。
蒋瑶本来就有先心病,之前也有断断续续发作过,但都是小打小闹,蒋驰也尽力在凑钱,想尽快动手术。
但今天他工厂休假,刚好蒋瑶也不用去医院,就想着两人好好出来玩玩,结果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蒋驰在心里把自己唾骂了千遍。
如果他能早点拿到钱就好了,就不用整天担惊受怕了。
鬼使神差的,他从兜里摸出手机,点开一串号码犹豫着。
只要他打通这个号码,他和蒋瑶的人生都将迎来翻天覆地的变化,好坏未可知,但蒋瑶的手术费肯定是够了。
带着薄茧的手指停留在屏幕上方半厘米处,踌躇着犹豫着,正要咬牙按下去的时候听到了江幻的声音:“医生出来了。”
“什么?”蒋驰浑身一僵,这才看见急诊室的人已经出来了,他转过头看见江幻手里的缴费单怔愣了一瞬。
江幻倒是没什么反应,带着身后的沈寄夭越过他直接去了急诊室,“不去看看么?”
蒋驰捏着手机,因为过于用力而手指骨节泛白,他犹豫了一下咬咬牙站起来,把手机又揣进了裤兜,“看。”
蒋瑶躺在急诊室的床上,一双眼睛紧闭着,面上挂着氧气机看起来弱小又无助。
确定她没什么事之后蒋驰才算是冷静了些,他个子和江幻差不多高,很干练的一个小伙子,此刻却有些不好意思。
“刚才麻烦您了,您把银行卡号码发给我,我待会给您转过去。”
上次看到的蒋驰浑身是刺,简直不让人捞着半点好处,现在却有了些学生的样子,张扬且有礼貌,大概是刚才真的被吓着了。
“可以。刚才医生建议她尽快动手术,你是怎么打算的呢?”
果不其然,一说到这个话题,蒋驰瞬间焉了下去,连肩膀都垮了些,“我会尽快筹钱让妹妹动手术。”
江幻眼神隐蔽的把他打量一番,从头到尾加起来也就一百来块,他要怎么筹来这小十万的手术费,答案显而易见。
他也不急着逼他,在这种关头还问案件的话就有些趁人之危了,况且他也不见得想和他聊这事。
“你妹妹现在在读书么?”
蒋驰摇摇头,情绪有些低落:“还没有,她身体不好,我不敢送她去。”
也是,小朋友都太跳脱,蒋瑶这身体状况确实不适合呆在远离大人的地方。
“今年做了手术,正赶上明年升小学。”
“是的。”
两人都不是能找话题的人,又聊了一会实在不知道说什么了就散了。
刚才还一片晴朗的天空此时阴沉沉的,一大片厚重的云层压在头顶让人喘不上气,浓厚的化不开的灰黑色充盈了整个视线。
江幻给何欣打了个电话,礼节性的表示了不好意思后带着人回到了市局。
“小匪你去查查蒋驰他们家里人的联系方式,想办法从他们嘴里扣点钱出来。”
赵小匪:“啊?”
江幻脚步不停“他妹妹需要动手术,没有手术费。”
“哦,”赵小匪还没抬起的屁股又坐了回去,“这种闲事也要咱们管么?”
江幻开门的手一顿,“这不是闲事,一个未成年的孩子要怎么短期凑够手术费?违法犯罪的途径最快。”
沈寄夭抱着手,面上有些不爽,教育道:“你这就是多管闲事,他自己违法犯罪了就把他抓起来呗,你不就是干这个的么?”
这话听起来怪怪的,像是他为了冲业绩而不顾别人一样。
江幻不想和他费口舌,看着窗子外面的瓢泼大雨沉思,想着想着突然从桌子上的包里掏出一个小瓶子,赫然就是之前从何欣家里带出来的那个,淡蓝色瓶身已经没有了那一层黄光,像个普通的瓷器瓶子静静躺在他手心。
虽然没有任何动静,但江幻知道那东西还在里面,握在手里沉甸甸的。
沈寄夭从后面探出脑袋,把东西接过来颠了颠,看的江幻心里一阵紧张。
不等他做出反应,沈寄夭抬手就要打开,被江幻一把捂住,“你干什么?”
“就这样关着不问他点事情?”
江幻手微微使劲,问是肯定要问的但是肯定不是在市局啊,这要是出了岔子,他可没把握保证在第一时间解决。
沈寄夭斜着看了他一眼,眼里的不满快溢出来了:“我在这儿你担心什么?”
江幻忽然不说话了,神色有些复杂。
不再等他反应,沈寄夭径直打开了瓶盖,一股灰黑色和天空颜色几乎融为一体的气体从瓶子里飞速冲了出来,毫无章法的在办公室里横冲直撞,险些撞翻桌子上的档案,其实也不是气体,看上去就像一块有颜色的果冻。
等他闹腾了一会儿后,沈寄夭面色忽然一沉,周身的气场冲刷式的将那小妖和江幻包裹住。
那团气体一瞬间便不动了,隐约可见在细细的发着抖。
沈寄夭下巴一扬,朗声道:“滚过来!”
角落里的气体磨磨蹭蹭的飘了过来,如果有表情的话大概是十分委屈的。
沈寄夭把江幻按进椅子,又搬来一张凳子坐在他旁边,模仿者他们审讯时的样子:“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自己交代吧!”
江幻:“……”
他一直认为自己平时表现得很严肃很正经,可是现在看起来好像并不是那么回事。
那团黑气形状变换半晌,从上方冒出一双滴溜溜的眼睛,谨慎的看了两人一眼又赶紧缩了回去变回一团。
只露出一张嘴,声音有些稚嫩:“说、说什么?”
“是哦,”沈寄夭转过脸看着江幻:“说什么?”
江幻扶额:“你分化的主体在哪?为什么要附到李婷婷身上?”
那团灰黑左盼右看,看样子应该是在他们俩脸上来回扫射,过了一会嗫嚅着开口:“我可以不说么?”
“你觉得呢?”
那妖嘴巴瘪了瘪不再说话,沉默了一会儿后干脆把嘴巴也缩了进去,只剩一团灰黑色漂浮在桌子另一端。
沈寄夭失了面子,勃然大怒:“你说不说?我要生气了!”
十分应景的,他说完这句话外面就响起一声雷鸣,轰然而下震得人耳膜嗡鸣。
然而那团子却仍是毫无动静,甚至还欠揍的转过了身子背对着他们。
沈寄夭猛地抬手虚空将人抓了过来,稳稳的控制在手里,“再问你一次,说是不说?”
小妖把眼睛嘴巴都露了出来,圆溜溜的眼睛盯着沈寄夭泛着浅红色的眸子咽了咽口水,刚才的小脾气荡然无存。
“我也不知道我是从哪来的,我生下来就在她身上。”
行吧,还生下来,看来这妖被人同化了不少。
“你靠吸血为生?”
“是……”
“除了何欣还有别人么?”
灰团子僵直着不敢动:“没别人,就她一个。”
竟只有何欣一个人提供血液,这多少有些说不通,他身为一个妖怪,却只逮着一个人吸血,这该怎么解释?
“为什么只有她一个人?”
那团灰色扭动着,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我只能吸到她的血。”
这简直闻所未闻,江幻从来不知道原来妖怪吸血还是受到限制的,他非常自然的转过头看着沈寄夭,用眼神询问。
后者摇摇头一脸无辜:“我不是啊。”
江幻捂住嘴咳嗽了一声,把目光移了回去,可怜的小团子在两道刀子般锋利的眼神中瑟瑟发抖,“我不知道啊,就她的血有香味,我就只能感觉到她的存在。”
“好好说话!”沈寄夭捋了一把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忽略了江幻有些无语的眼神,似乎丝毫没意识到自己有时也是这样说一些让人浮想联翩的话。
“你真的不记得自己从哪来的?”
“不记得。”
沈寄夭拿不定主意转头看着江幻,“要不我……”他手里做了个切的动作,吓得一旁的团子不敢说话。
江幻瞄了他一眼,“没事,刚好我准备了些好东西,晚上回去再给他招呼上。”
“你还有一下午的时间仔细回想,到底能不能想起点什么。”
灰团子咽了口口水,一声不吭被装进瓶子里了。
沈寄夭晃了晃手里的瓶子,“其实他不说我们也能查出来的,既然是分化出来的就一定会有痕迹,你还给他准备了好东西,是吃的么?”
江幻不想继续这降智的对话,打开门把人请了出去,“出去别乱说话。”
随即“砰”的一声在他背后响起,沈寄夭摸了摸鼻子,长睫毛下的眼神晦暗不明。
站定了片刻,又抬起头满面阳光的出去了,直奔赵小匪的位置。
就算什么都是假的,至少赵小匪桌子上的零食和电视是真的!
。
老吴和刀哥已经被宋局领走了,现在就剩了一个陈见山,但他嘴里也掏不出什么东西来了,再说江幻对他说的情报也不都是全盘接收的。
最近发生的事情让他越来越觉得怪异,但是表面上看起来好像和往常又没有什么不同,唯一让他心悸的一点是,好像市局被人盯上了,蛇蝎般毒辣的目光正将他们锁定,坚固的网正缓缓收拢,等待一个机会将他们一网打尽。
窗外的雨水断了线的珠子般,淅淅沥沥打在绿化上,江幻的办公室在三楼,刚好可以看见水滴溅在树叶上被打散的样子,窗户开了个小缝,一阵阵风灌进来吹起窗帘和他身上的制服。
他手抄在宽松的制服口袋里,因为近期身形削瘦的原因,警服略微有些大,但背影极其坚定,在飘摇的风雨中像一棵屹立不倒的松柏。
李大年的案子已经结案了,种种迹象都表明他属于意外身亡,是事业确实是这样,但从其他方面来说,这个案子在江幻这里才刚开始,从一个李大年可以牵扯出多少事情,拔出萝卜带出泥,既然已经有了个分化的小妖怪,他就得把源头找出来。
这个时候的江幻还只是单纯的觉得何欣是被什么东西给盯上了,或者说专门有这样一个专门锁定目标的存在。
像是身处一个巨大的漩涡,一静一动都由不得自己,必须得全神贯注找出一个破绽,然后由此作为突破口。
或许是事情太多,也或许是最近没有休息好,江幻竟头一次觉得有些迷茫。
好像从哪都可以着手调查,又好像哪里都不对,一个不小心就会走进别人给他设的套。
两天后,赵小匪拿着一沓信息过来,“江副,这是你让我找的蒋驰父母的联系方式和行踪记录。”
江幻低着头研究卷宗,眼睛止不住的发酸,他终于抬起头看着那一小沓纸,但是目光又是飘忽的,仿佛透过了这些看到了另外深远悠长的什么东西。
赵小匪有些紧张的看着他的眼睛:“江副你的眼睛没事吧?”
“哦没事,蒋驰这几天去了什么地方么?”
“他没去什么地方,就在医院呆着的,倒是裴队……” 赵小匪欲言又止:
“他和你男朋……你朋友这两天快掐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