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隆——轰隆隆——
金色的长蛇划过漆黑的夜空,大雨倾盖而下,砸得浮山中的青竹绿叶摇头晃脑,一白褂老头撑着伞蹲在药园边上,对着被砸蔫了叶的药草愁眉苦脸。
“不好了!!不好了!!”外面一小童慌慌张张跑过来,踩了老头儿一脸水:“慕仁长老!!大事不好了!!季……季师兄又突破了!!”
慕仁长老抹着胡子上的水:“啥?”
“我说……季师兄,季寒衣又突破了!!!”
“突破了,哦……突破了有什么不好的!!突破了那是天大的好事!你这小东西,一惊一乍!一惊一乍!一惊一乍!”边说边抽小童脑门,惹得小童捂着头改口道:“好……好了!好了!季师兄突破了……”
“……你这榆木脑袋,算了,寒衣…你师兄他突破了?是到筑基了吗?”
“师父,那都是前年的事儿了!师兄他结丹啦!”
“哦,结丹……结丹好呀,结丹……”
“师父!师父!师父你怎么了!”
……
半个多月后,云衍宗浮黎殿中。
“浮泽,浮泽!”慕仁长老从殿外走入。
被唤作浮泽的年轻人一身素色道袍,面目温润,正与首徒温乘贤对坐煮茶,见状,那徒弟慢吞吞地起身见礼,神态与浮泽无出二般:“见过慕仁师叔,晚辈这厢有礼了。”
慕仁长老还未说话,浮泽一摆手:“慕仁,慌慌张张作甚,不如坐下喝杯茶先?”
慕仁最见不得这家的温吞性子,更受不得浮泽爱好的苦丁茶,闻言蹭蹭倒退三步:“不必,寒衣呢?我找了他一大圈也没看见影,他人呢?”
浮泽端起茶杯,嘴角浸着笑意,慢吞吞地:“哈哈哈哈哈。”
“……”
温乘贤帮忙作答:“师叔,师弟他,被师父送下山去,已有几日了。”
“送下山?我怎么不知道?他下山干什么?!”
“这……”
“你说实话,不用管你师父,告诉我,是不是有人欺负他?”
温乘贤慢悠悠地露出一个笑:“师叔多虑了,只是说来话长,晚辈不知该如何说起……”
“长话短说!”
“嗯……师叔也知道,寒衣自十五岁被师父收归坐下后,修炼上有如开闸之水,畅通无阻,门中不少弟子……对此颇有微词。”
“你这讲的什么话?你们这些榆木脑袋木就木!还有理了?”
“晚辈们不敢,嫉妒同门是门中大忌,而且,那些弟子只是……”
“只是只是,只是什么?”
“慕仁别动气,坐下喝杯热茶先。”浮泽掌门招招手。
“喝个头!”
“……只是有弟子向晚辈诉苦,说见了季师兄,觉得心魔难抑……”
“自己不上进,还怨得别人了?!”
“师叔!话可不要这么讲!”
殿外冒出个脑袋,一粉褂少女蹦蹦跳跳进来:“季师兄好过分的说,他每天才只修炼六个时辰,下了晚课还爱在师门里乱转,明明是个双灵根,修炼的比天灵根的师哥师姐都快,前些日子居然还结丹了!苦修的师哥师姐现在见了他,说心境都倒退了好几重天!”
“说这么多废话作甚,你们到底是不是把人撵下山了?”
温乘贤道:“师叔息怒,寒衣从小在师门长大,又待人亲和,怎会……撵他下山?”
苏染染:“哼,就是说嘛!”
“哈哈哈哈哈。”浮泽掌门笑道:“慕仁,不要跟小孩子玩闹了,寒衣一事是我做主,来,坐下喝杯茶,慢慢说。”
“哼。”
浮泽自顾自地开始给慕仁长老添茶:“前些日我为寒衣卜了一挂。” “卦象如何?”
浮泽不答反笑:“常言道:‘过犹不及’,寒衣自小没出过山门,先放下修行,去人间走走看看,许对他来说,亦是一种修行。”
慕仁抿了口茶,脸立刻成了茶色:“你们……算了,这些个弯弯道道老夫也不懂,你把人撵下山,可给他安排妥当了?没派人与他同去?”
浮泽茫然地回头望向大徒弟:“贤儿,那日有派人与之同去吗?”
“回师父,寒衣一人出山,未带他人。”
慕仁急着站起来:“那……可曾带够了银钱?”
“银钱……?”
“浮泽你老糊涂了吗?凡人用的,那种易物换物的金银块!”
“这……”
看着师徒俩逐渐空白的表情,慕仁终于记起逐渐产生的违和是什么缘故:原来何止是季寒衣,这师徒仨!根本没一个人出过山门!!!
此时,相隔数千里的苏古镇上热闹非凡,正是小镇三日一次的“赶大集”。一黑衣男子披着条破破烂烂的白色袍子,捂得只剩半张脸,在屋檐下的角落里搭了个台,身旁树一高杆,上有白幡,洋洋洒洒三个大字:李半仙。
摊前平白空出一大片地,旁边,卖花糕卖糖枣的商贩被围的水泄不通,此人托着腮帮子瞧着,不觉叹了口气。
是了,在此凄凄惨惨戚戚的正是下山历世已有六七日的季寒衣。
出山门的时候,季寒衣自信满满,只觉通体舒畅,足下生风,御剑连夜冲了几千里,寻到了这个依山傍水的秀丽小镇,这份畅快,到季寒衣发现这个镇上的人不认识灵石的时候戛然而止。
季寒衣当时刚踏入小镇,尤记得师弟师妹讲过,民间常设客栈这种东西,是用来给暂居之人的下脚处,可他只想着外面世间多般姿彩,愣是少听半句,把“不过要是你没有钱就只能在桥底下和破庙里二选一了”给漏了。
那日,他佯装矜持地踏进“鸿来客栈”,从储物袋中掏出一把上等灵石一字排开,示意店主自己拿。
他永远忘不掉店主看他的复杂眼神。
好好的二傻子,咋家里人就看不住让他出门了呢?
后来他仔细琢磨了一晌午,未果,见得街边有几个嬉闹的小孩,终是拿亮晶晶的灵石从几个小孩子的口中套出了结果,原来,这镇上皆是用圆圆的铜板,和银子,金锭来交易。
季寒衣把师兄帮忙收拾的储物袋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孩童说的,圆圆又方方的小铜板。
他蹲在地上,掰着手指开始数:“师父不靠谱,师兄不靠谱,小师妹更不靠谱,啊啊啊我最不靠谱!”
这时,一晃晃悠悠的假道士扛着幡从他面前飘过,季寒衣一拍脑门:有了!
季寒衣从小就在云衍宗长大,但那时候,他还未被浮泽掌门收入门下,只是个普通的内门弟子,习课住宿皆跟其他弟子一起。他曾见过内门中有弟子也作这幅打扮,说是偷偷下山用来掩人耳目的行头,还可以赚点外快,还编了个口号曰:江湖百晓生,敝称李半仙,卜卦算命测胎位,起名抓鬼修夜壶。
季寒衣直道天无绝人路,遂拾一竹竿,从储物袋撕了件白裳,笔墨噌噌几下,四行小字俨然绢上,季寒衣意犹未尽,又在背面挥毫三字:李半仙。
可是一报还一报,季寒衣终于体会到师姐弟见到他时候抓耳挠腮却又无处消气的感觉了,他盯着旁边买花糕的又出了一锅,香味溢得满大街都是,不多时又被买主围作一团。
好气,真的好气。气得季寒衣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季寒衣已经在这个街角蹲了快三天,期间几乎无人光顾,可谓惨谈经营,听闻今日有集会,他想着人越多机会越大,兴许就碰上冤大头了呢?他别的本事不多,卜卦倒是师父亲手教的,谁曾想竟能沦落到街头外快上。
又半个时辰过去了,卖花糕的小贩又新蒸出一锅,炉盖一启,蒸汽伴着甜香四溢,花糕松松软软,色泽淡黄上铺满金黄,点缀以月白色的花瓣,直叫人垂涎三尺。
眼前破木板搭的小桌被敲了敲。
季寒衣的眼睛已经瞪进了花糕锅底。
“百晓生?”
“别吵。”
“……”
季寒衣缓慢地转回头:!!!冤大头上门了!
一身形高挑的黑衣青年冷漠地看着他,眼神里有一丝丝质疑。
“您……要来几斤?啊不是,您想算点啥?”
“……不算卦。”
“那你算什么?”
一锭银子“咣”的一声砸在面前台子上,也砸在季寒衣心头:“打听点事情。”
季寒衣的眼睛亮闪闪:“您说,您尽管说!”
“此处附近可有拍卖行?”
“拍卖……行?哦!有有有!肯定有!”
“在哪里?”
“额……在……”季寒衣哪知拍卖行在哪?但他曾听闻有的弟子会去拍卖行淘一些灵药、百家秘籍,甚至古玩摆件什么的,那想必拍卖行定是个专门卖杂货的。
有了!
季寒衣摆出高深莫测的表情:“莫着急,容在下算上一卦。”说着将捡来的一把石子往台上一撒,细观片刻道:“东南方。”
冤大头认真地点了点头,欣然接受了问路前要先算卦这件事。
他手一扬,又一锭银子被丢给季寒衣:“带我去。”
“好嘞!”季寒衣拍拍屁股站起来,麻利的把幡一扛,银子往怀里一揣:“您请~”
二人欣欣然上路了。
半个时辰过去了……
一个时辰过去了……
“还有多远?”
“额,快了吧?”
“嗯?”
……季寒衣大热天里冷汗直冒,且不说借助卜挂是否有效,就算卜对了,可卦象只显示了方向,也没说隔了多远啊。
“再等等,应该就在前面。”
男人狐疑地站住脚,转头看他:“你莫非……”
不不不你听我解释是我因两块白银昏了头我有罪求您大人有大量不要砸了我的小木桌折了我的幡我就那一两件白衣服都撕了做吃饭用的家伙世道艰难求您高抬……
“你莫非是佯装打扮的山匪?”
“啥……?”
“我听闻,参与拍卖的多富贵人家,常有山匪在行所附近伺机蹲守。”他审视着季寒衣,一副你快承认吧我也无所谓的样子。
“是……是吗?”这人说的每个字我都明白怎么连起来就不懂了呢?
“不是吗?”
“二位客官,是在说拍卖会的事吗?”一道妩媚的声音插进来。
季寒衣回头一看,一女子从身后一家宽敞的店门里扭出来,热情地迎了上来。
好家伙,这是灯下黑啊,二人停住的地方,头顶上正挂着一个巨大的牌匾,季寒衣倒退几步,看清了牌匾上龙飞凤舞的几个大字——永盛拍卖行。
“二位客官里面请~想必二位客官是慕名而来吧,呵呵,来得真巧呢~本行正在举办本月最大的一次拍卖会,”迎客的女子不着痕迹地从头到脚把二人打量了个遍,笑得更媚了:“请问二位客官,想要天字号座,还是上等席位,还是大堂呢?”
男人的脸色变得有点不好看,抛下句:“天字房”就兀自往里走。
季寒衣还在懵圈中,这个“杂货铺”金碧辉煌的样子跟他想象的出入颇多啊。
“你走不走?”男人忽然停下步不悦地回头看他。
季寒衣还在愣愣地盯着店上鎏金绘彩的梁柱,心想师父的浮黎殿里也有啊,我要是走之前知道扣一块,我……我……
这大概就是人生吧。
迎客女子的手都要举断了,哪知一位爷跟狼撵似的往里冲,另一位爷站在那里死活不挪窝,那眼珠子黏到了自家店的房梁上,像是要拆了铺子似的。
女子心想,妾身走南闯北二十余年,看人的本事应当错不了啊?杵在原地那位爷,破烂袍子底下露出的腰佩可是顶好的金碧猫眼石,甚至那破破烂烂的幡子,都是云锦制的,这整个落北镇,穿得起云锦的不超过三家,这小公子如此阔绰,好端端的……盯着他家房梁作甚?
莫不是寻仇来了?
正想着,另一位爷又退回来了。
男人见季寒衣半天没反应,沉默地走到季寒衣面前,用比他高了半个头的身形成功阻拦了季寒衣和房梁的对视。
季寒衣视线被挡,回神:?
男人下巴一抬,季寒衣觉得自己听见了一声嗤鼻。
紧接着怀里就被塞了一锭银子。
然后男人头也不回地走了,脚步都带了些仓促。
季寒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