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都最繁华的步行街上,近日多了个风格奇诡的江湖道士。他以黑袍蒙住半面,总是静静地坐在街角某处,身前放一木板,写着“算卦”二字。
此人必然是独自留在秦都的季寒衣了,他身着黑袍,在烈日中被捂得头晕眼花,为了维持着半仙儿的“尊严”,又坚决不能轻易露出真容,只能打落了牙齿往肚子里咽。
夭寿了,这黑袍子就平白比白袍子闷热上许多。秦渡那个丝毫不懂得勤俭持家的,竟丢了他辛苦做成的白袍,害得他只得另制一件,当真气人。
不过都城就是不一样,季寒衣在这里摆了几天,起初大多人都是往这边瞧两眼就离开,后来,终于有人按捺不住,上前询问:“大师,算一卦…要多少钱啊?”
第一句话就把季寒衣问呆了,他心道,我怎知道多少钱?
“咳咳,”季寒衣抬起头,眼神中写着无欲无求:“钱这种凡俗之物,施主随心便是。”
施主掏出了三个铜板。
季寒衣点点头,心道,都城之人果真大方,秦渡那么壕,起初也才给了我一锭银子,而这人,出手就是三个铜板!
远在秦氏的秦渡突然感觉到一阵恶寒。秦渡的师父秦与棋在旁关切地问道:“渡儿,你怎么了?”
“无事,师父。”秦渡掩了下鼻子:“我继续说,那五算谷,弟子还未曾走过,那里…”
“渡儿!”秦与棋厉声打断了他,秦渡不解地抬起头看向他。秦与棋长舒了口气,心平气和道:“长生翠,你不要再找了。”
“可是…”
“没有可是!”
秦渡撇开头,在对方看不见的地方皱起了眉:“师父甘心如此吗?”
秦与棋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这孩子呀…哪有什么甘心不甘心,顺应天命罢了,如此…方可从心所欲啊。”
秦渡冷声道:“既要顺天命,又如何能够从心?”
秦与棋笑道:“你为了替我瞒过这个天,这般闹来闹去,搅得族里上下都跟着你瞎闹腾,我可就能舒心了?”
“师父莫要打岔。一码归一码。”
“好一个一码归一码,渡儿出门一趟,嘴皮子倒是利落许多。”
秦渡撇开眼,不欲与之争辩。
“渡儿,你这么高兴,可是遇见什么好事了?”
秦渡眉毛微动,张了张嘴,话要出口,又改道:“见了许多未曾见过的光景,心境也有所提升。”
秦与棋等了许久,奇道:“没了?”
“没了。”
“罢了。”秦与棋很是失望:“你回来还没去跟你爹打过招呼吧?你爹可想你得紧,快去给他老人家告个安,为师刚出关,也有些乏了。”他冲秦渡摆摆手,走吧走吧,师父要休息了。
秦渡一拱手:“师父好生歇息。”
待秦渡的身影消失在门口,秦与棋一骨碌爬起来,一扫刚才的疲乏之气,掏出一张传讯符以灵力在上写道:“渡他爹,渡儿他在外头有了人儿了!”
映着秦与棋温柔的微笑,灵符在半空中逐渐化成光点消失。
秦渡永远也不知道,他爹为何与师尊口中那思儿心切的模样毫不相符,甚至一反常态,抄起棍子,一脸狞笑地将他撵出了门。
季寒衣握着一位施主的纤纤玉手,表情如同见了那日落北村中的黑骨,他有气无力道:“你…算姻缘,是吧……”
“嗯…公子…小女子的手…有什么问题吗?”女子用手帕捂着嘴,扭捏着问道。
季寒衣心里一咯噔,自以为不动声色地把黑袍往脸上拉了拉,又拉了拉:“额,没…没问题,你是想问…哪方面的姻缘?”
“哪方面?这姻缘还有哪方面一说嘛…那,您看,我跟公子这方面…”女子脸上染了绯红,身体却越靠越近。
然而季寒衣此时淡定得像根木头,甚至诧异地抬起了头:“我跟你?开什么玩笑啊大姐?”
女子:……
姐妹们,说好了那假道士的袍子底下,是个长得俊逸非凡,却时不时有些呆里呆气的,我见犹怜的白面小书生呢?还什么易哄易骗,一定能把人钓上钩呢?
大姐?姐姐我今年才年方二十一!
“我…我…”那女子眼圈一红,顫声问道:“公子何以至此…”
“不不不不大姐您…啊…施主您误会 我的意思是呢…啊—”季寒衣啊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他猛地一拍腿,自暴自弃:“实话说了吧!您看您这姻缘线…对对就这条。”
女子照着季寒衣指的位置,拿起手细细端详,怀疑道:“小女子没看出来什么有异之处,公子莫不是在诓我?”
季寒衣冤枉地赶忙摆摆手:“出家人不打诳语!”
“公子明明方才说自己是个道士!”
“道士…”季寒衣艰难地说:“…也是出家人。姑娘啊,你且听我跟你细讲,这个常人的姻缘呢,在我们出家人眼里,看见的就是一根红线。”
女子道:“那我的红线是什么样子的?”
季寒衣僵硬地笑了一下:“你的红线像蜘蛛网。”
“啪”的一声清脆,女子亲切地问候过季寒衣的左脸,甩头走掉了:“呵,浪荡徒!”
季寒衣的左脸立刻浮起来一个通红的巴掌印。
他往后挪了挪位置,缩到墙角蹲下,把头埋进了膝盖,自己跟自己委屈上了:干什么啊…我都没说她的红线明明是像渔网……
一个身影匆匆赶来,在街上大喊:“季寒衣!!!”
季寒衣猛地抬头,看也没看来人,喊道:“爷不算姻缘!!!诶…停停?”
生平第一次,季寒衣没有因为这个幼稚的称呼而收获一个白眼,他脸上的巴掌印也没得到它应有的问候,只见来人神情慌乱,一把抓住季寒衣的肩膀:“季师兄!你有没有看见我师哥?”
“狗剩?”季寒衣茫然地眨眨眼:“他不是跟你一起走的吗?”
“他不见了…突然就不见了!也没有事先跟我说过什么,我…”
“你别着急,慢慢说,把事情从头到尾跟我说一遍。”季寒衣心道:这事儿怎么跟雨淖停从门派里跑掉的时候这么像?狗剩这家伙,应当不至于借机报复吧…
雨淖停道,那日,他醒来的时候,师哥说要带他回宗门,可他暂时并不想回去,于是师哥决定,陪他四处走走,散散心。
他们路过一城,盛离章说要去打点酒,雨淖停就在城门口等他,结果再也没有等到人。
雨淖停道:“酒馆老板说师哥坐在店里饮酒,给了老板打酒的酒壶,待他打满出来,坐在那儿的人就不见了,”雨淖停停顿了下,道:“师哥坐的位置那里,墙边刻了一个小小的‘季’字。”
季寒衣心道:怪不得这小子居然能来找我。只不过为什么会留下一个字呢?狗剩留下的?还是有人抓了狗剩要威胁我?
季寒衣摇摇头:我有什么好威胁的,威胁我去给他们算姻缘吗?
那如果是狗剩留得,为什么特意要留个“季”呢?按理说不应当留句救命什么的吗?找我一定有找我的理由啊……可找我有什么用?我又不属狗 ,难道能顺着味找到他吗?
季寒衣:“停停,你属狗吗?”
雨淖停盯着他:“我属蛇。”
“……”
季寒衣突然一拍脑门:“不是蛇!是鱼!”他手忙脚乱地开始翻自己的储物袋:装玉的那个盒子呢?盒子呢?季寒衣翻出来,打开一看,睁大了眼,原本这块浅蓝色的鱼形玉佩,此时已变成如血染一般,鱼头鱼身尽被红色覆盖,只有鱼尾处还透着一抹垂死挣扎的蓝。
变红…玉变红是什么来着?季寒衣心里咯噔一下:糟了!狗剩有危险!
原说这玉佩在盛离章那里还有另一半,两者间似乎能够相互牵引,可到底怎么用,季寒衣丝毫不知。
可眼下盛离章生死难料,季寒衣着急上火,心道好你个不靠谱的盛狗贼,话说清楚点能死是吗,这下完了,爷不会用,你凉定了。
他拿起玉佩对着光看来看去,丝毫不见玉佩有何反应,急得季寒衣直想摔了这破玩意儿,手里一发劲,几丝灵力从指间泻出来,被玉佩尽数吸收。
诶?
季寒衣当即运起灵气,白光暴起,迅速往玉佩灌去。玉佩猛地抖了一下,从鱼眼处缓缓浮起了一团白色的光亮,“嗖”地一声,光团往某个方向飞去。
季寒衣跳起来,召出逐微剑,一脚踩上,贴地而行,同时对雨淖停大喊:“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