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跨越了雾气弥漫的界中之海,迎着风雨不眠不休十一日,终于抵达了秦都。
季家一颗霜打了的茄子落了地,他脚步虚浮,面色青白,额角的发丝还滴着水珠,活脱脱一个刚登岸的水鬼。
盛离章吓了一跳:“朋…朋友?我没苛待你吧…秦…那什么对你使阴招了?不应该呀?他不是一直给你当车夫了吗?”
季寒衣哆哆嗦嗦的:“劳…劳驾,借个火。”
盛离章跟他一对掌,一股暖流源源不断地流进季寒衣的经脉里,活过来的季寒衣竖起大拇指:“火灵根,就是牛!”
秦渡在他们背后冷哼一声。
“你这…不会是风寒复发了吧?季寒衣,你老实跟我说,你在外面搞什么了?身子怎么这么不抵用了?”
季寒衣哥俩好的搂住盛离章肩膀,咬牙切齿:“我他娘的也想知道,那酒里是给我下药了吧。”
“你骂我可以,骂酒不行,他家的梨花酿可是上等好货,你个没福气的。”
“行行行,等完事了请你喝,喝个够,行吗?”季寒衣扯出一个笑,指指远处皇宫:“你去我去?”
盛离章不笑了:“我去。”
“那行,分头行动,我跟秦渡去街上打听打听,看看有没有人见过他。宫里秦渡说有修士坐镇,你小心点,有事发信号烟。”季寒衣跟他摆摆手。
“秦渡,我们走。”
一国之都自然比普通乡镇,要繁荣昌盛许多,路上时不时有马车驶过,还有官兵四处巡逻,引得季寒衣有些谨慎,生怕人没找着,自己先被人碰了瓷。
季寒衣四处跟人打听,奈何后知后觉,想起自己并不知道雨淖停当下穿了什么样式的衣裳,样貌除了比一般人俊秀许多,也无甚可以描述。没办法,季寒衣不敢轻易支使后面那位大爷,只得自己四下围着城跑来跑去,探查有没有雨淖停的踪影。
城中一切平静,似乎并没有什么异样发生。
而此时,盛离章潜入了皇宫之中,凭着惊绝的身法,在皇宫四周转了个遍,同样没有找到雨淖停的身影。
盛离章心道:周围都没有,该不会真进了内殿吧?
他狠了狠心,这趟浑水看来是趟定了。
突然,一声炮响,街上人惊呼了一声,天空中炸开一朵斑斓夺目的烟花,正是在皇宫东门的方向。这是季寒衣要求汇合的信号烟。
盛离章心道:好样的小微!
他赶到皇宫东门外原本放了烟花的地方,只见那处支了一个茶棚,一人正坐在茶棚底下,喝着凉茶。居然是秦大少爷。
盛离章讪讪地凑过去:“您喝着呢?”
秦渡皱着眉,似乎对茶很不满意,但手上又不停,给自己又倒了一杯。
“额。”盛离章只觉得天气过于炎热,不然他怎么觉得无法呼吸呢?“那个,信号是您放的吗…那季寒衣呢?”
这下喝茶的人有了反应:“丢了。”
“什么?!”
秦渡懊恼道:“走丢了。”
“不是,好好的大活人能走丢了?你倒是找啊!”盛离章一着急,话脱了口,才觉得有些失了分寸。一件丢了一个了,再丢一个,盛离章觉得自己已经无颜面对江东父老了。
秦渡冷眼相待:“你在教我做事?”
“我……罢了,秦公子,这俩人我来找,刚才多有得罪…”
“找什么,你师弟,不就在那儿吗?”秦渡拿下巴往对面一指。
盛离章心中大骇,猛然转过头。只见对面相隔数十步的地方,有一处一看就是富庶人家居住的大宅,其大门紧闭,宅门顶上刻着几个镶金带玉的字——绅王府。
而一个瘦削的青年正立在王府门前,愣愣地望着那个宅子,好似已经连根长在了地上。那人正是雨淖停。
秦渡继续低头喝茶,对这一幕视而不见。
盛离章跑过去,跑着跑着又放慢了脚步,在不远处停下了,他看见,雨淖停神色异常平静,眼睛却盯着那个朱红色的宅子死死不放。
那红瓦朱墙的背景映出了雨淖停苍白到发灰的侧脸。
盛离章心中发涩,犹豫片刻,还是走上前,绞尽了脑汁,却发现自己掏不出几句像样的话来,只能试探叫了一声:“小停啊…”
万幸的是,雨淖停还有反应,歪头道:“师哥?”
盛离章见状松了口气,人没事就好。他拉出一个笑容,放缓了语气:“师哥来,带你回家去。”
雨淖停又转回了头,继续盯着那个宅子,喃喃道:“我的家…我的家在这…”
“师哥…他们在我的家上…建了新的屋子,那我的家呢?我的…家呢?”雨淖停突然转过身,颤着嘴唇,要向他师哥求一个答案。
盛离章噎住了,他脑海里闪过万般思绪,最终还是化为乌有,只能看着师弟在自己面前痛苦不堪。
甚至眼神中都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怜悯。他把雨淖停揽过来,却被一把推开,雨淖停几乎惊慌失措:“师哥,不用怜悯我…不用…真的不用…”
“你师哥不在吗!”盛离章突然冲他吼道。“你师尊不在吗!你师门不在吗?!”
“我们就特么不是家吗!”盛离章拽起师弟的衣领,“你不是要家吗?!现在,就跟我回家!”
雨淖停甩开他,痛苦地捂着头,嘶吼道:“不一样…不一样!那他们的死…还有什么意义…我白费这么多年…又有什么意义…”
“有意义。”盛离章笃定道。
雨淖停迷茫地抬起了头。他看见他敬爱的师哥向他伸出一只手,好像要将他拉出这漆黑的泥潭,有什么用呢?我浑身溅满了家人的血,也必将浑身溅满仇人的血。
纵是仇人早已长堕地狱,我也要将他们从地狱里拖出来,粉身碎骨。
我从里到外都脏透了,师哥,你就离我远点,好不好?
雨淖停眼前一黑,昏倒之前,他耳畔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
“记着,你活着,就是意义。”
盛离章接住人,熟练地拍拍手,把人扛起来:小样儿,跟我玩。
唉,找着一个,还得找季寒衣那个“牵着不走,赶着倒退”的货色。
正巧,季寒衣溜溜哒哒从街头过来了,想来是看见了之前的信号烟。
季寒衣啧啧嘴,欣赏着雨淖停被敲晕的模样:“下手真黑呀你。”
“彼此彼此。”盛离章道:“完事了,咱们回去吧?秦公子——诶,人呢?”盛离章一回头,对面的茶棚早已空无一人。
“小微,你…你看见坐在那边的秦渡没有?!”
季寒衣疑惑地转头看:“秦渡?秦渡不是一直跟在我后面…诶,秦渡呢?”
盛离章崩溃地看着天:“不是吧?又丢了一个?!”
“诶,银子底下压了纸条。”季寒衣抽出纸条,示意盛离章过来看,只见纸上一行锋芒尽露的字迹:族中有事,暂且返还。转告季寒衣,不必等,我自会寻他——秦渡。
“什么事情这么急?”盛离章面带疑色,但也无可奈何,问季寒衣:“他既然回去了,你就跟着我们回宗门吧?我把师弟安置好,在焕栖宫里摆个宴,咱俩好好喝上…”他话锋一转:“…我自己好好喝上一杯…给你接风洗尘,怎么样,去不去?”
季寒衣摇摇头:“不去。我师父给我定好的,既然要入世历练,就得好好干啊,我季寒衣如此光明磊落,才不干偷奸耍滑的事。”
盛离章被眼前人的厚颜无耻惊得瞠目结舌:“那那那浮泽前辈要你历练多久?”
季寒衣苦起了脸:“三年。”
“三年?!”盛离章倒抽一口气,为自己这位玩伴独自生活能不能活过三年这个问题感到了深深的担忧:“你…钱够吗?要不要支援你点儿?”
季寒衣狡敏一笑:掏出木匣给他秀了一眼自己的这箱金子,眉眼中藏不住的得意。
盛离章心疼地拍了拍季寒衣的肩膀:儿啊,这就是你卖身赚的钱啊!
盛离章还是不放心地提点了他几句:“有事用灵符给我发讯息啊。没钱了也记得给我发讯息。谁欺负你也给我…”
季寒衣:“呵,不需要。”
盛离章大惊失色:“你什么时候跟秦渡那玩意儿学会的?!”
“大爷?您瞧瞧停停这小脸被日头晒得,都黢黑了!您快走吧,求您了!”
“……那我走了,有事记得发讯息…发讯息啊!”盛离章扛着雨淖停,踏上了飞剑御空而去,很快就成了一个黑点消失不见。
季寒衣松了口气,看看天空,也不知道秦渡回去干什么了,那自己接下来去哪呢?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