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济从小就招周围人的嫌,邻居嫌他长得有奸滑之相,同龄人嫌他比别人矮,又黑,还笨手笨脚的不会做游戏。
他觉得自己爹妈就更过分了,每天嘴里念叨的只有他那个长得好看,性子又乖巧的好哥哥,仿佛他不是亲生的似的。
是了,他在这个家里就好像捡来的。
他捡他哥的旧衣服、旧鞋穿,吃最少的一碗饭,也不读书,整日跟着桥底下的一帮小乞丐厮混。
这种日子一直持续到二人某日一同出门,双双被在外面游历的前任云衍宗宗主看中,收入了门下。
斐济觉得,他师父的心也是偏的。
否则为何大家是一同入门,一同修炼,哥哥的修为却比他涨得快了一大截?
不过他早就习惯了,无所谓了,偏就偏吧,他想。
他们师父飞升之前,将掌门之位传给了比二人更早入门的浮泽师哥,那日他就暗自窃喜,不是给我哥,就好。
哪怕浮泽他性子温吞又不记事,整天乐呵呵的像个傻子一样。
云衍宗交给他,恐怕接下来就要没落喽。
那一日,电闪雷劈过后,天上有七彩的霞光久久未散,他站在地上,看着一道巨硕的光门在天空中缓缓展开,刺目的光芒使他不由自主的捂住眼。
他忽然觉得,自己活的宛如一只蝼蚁。
远处大师兄和哥哥都在朝半空中的师父叫喊着什么,只有他静静的站在这里。
空中回荡的声音如黄钟大吕:“仙门已开,为何不速速归去……仙门已开,为何不速速归去……”
他没有什么话争着抢着想跟师父说一句,师父的不舍也没有落在他头上。
就这样吧。
师父踏进仙门之后,他转头离开了云衍宗。
他辗转在江湖中走过了许多地方,他哥也来找了他无数次叫他回去。
回去?
他道:我在哪里活着都一个样。
直到他机缘巧合之下加入了墨守宫。
对于废尽功力重新修习魔道法门,他丝毫没有抵触。
练什么不是连嘛?
那个我又练不好,自然是换一个练练喽。
已经当上了云衍宗长老的斐明月得知了消息,却不管不顾的潜进了墨守宫的大本营。
他把他按在墙上:“你是要气死我?!”
此时斐济的体内已被魔功贯体,再无一余灵力,他摊了摊手,笑道:“我喜欢这样。”
“我最后问你一次,回去,还是不回去?”
他笑笑:“这里就是我的家。”
“那你,永远都不必回来了。”
很久很久以后,斐济发现,街边上卖的各类介绍修真界各大门派的闲书上,都记载着,那修真界千年以来唯一一个成功飞升之人,就是那将云衍宗治理成为三门之首的前任云衍宗宗主,而他,一生只给宗门里收过浮泽和云寻两个徒儿。
……
季寒衣迷迷瞪瞪睁开了眼,发觉自己躺在秦渡腿上,还未觉得不好意思,就看见云寻师叔不省人事的闭着眼,被魔尊掳着好像在当人质。
“秦渡…这…师叔他!”
秦渡没有解释,扶他坐起来。
魔尊指着怀里的云寻,神情很是怪异,一会儿面目狰狞,一会儿又好像在克制自己,有一句没一句的在跟师父讲条件。
不对,季寒衣听清了,好像不是在讲条件。
“你们到底背地里干了什么?!”魔尊捂着自己胸口,跟中了蛊似的,一边冲浮泽瞪眼,一边拿手背给自己顺气,像是在跟自己说:算了算了。
季寒衣:……
我是错过了什么?
魔尊这是被蛊反噬了?
季寒衣冲慕仁师叔招招手:什么情况?
慕仁呆滞的疯狂摇头。
浮泽看着斐济,不知为何,面露悲悯。
这一下又把斐济给刺激着了:“别给我摆那副现世菩萨一般的恶心表情!”
想起思定了什么,浮泽开口:“师弟……”
斐济回他一声轻笑:“别这么叫我,我早就被你们从云衍宗上除名了,不是吗?”
浮泽道:“那你为何,不把云寻交于我?”
魔尊愣了愣:“这个人的命捏在我手里,我想杀就杀,我…本尊什么时候怕过你?”
“师弟,你放开他吧……”
“休想!”
浮泽叹了口气:“我们这里已经没有你要的东西了……如他所说,我们曾经的确得到长生翠,但那已经…被我自作主张,用来给云寻挽命了。”
“你…什么意思?!什么叫给他挽命?!你们云衍宗几百年间都没与人起过争端,有什么事能威胁到他的性命?!好呀,你以为你长得个老实模样,就能对我任意扯谎了吗?!”
浮泽看着他,任他吵闹完了,才开口道:“有。”
“什么?!”
“你。”浮泽眼神中又浮现出一股悲悯之意。
“你……”魔尊张了张嘴,却被从来不争人话语的浮泽给打断了,他道:“师弟,你当真看不出来吗?”
“什么…看得出来什么…你说清楚点……”
“纵然你已修习了魔门心法,对修真之人的修为失了些判断,但云寻他现在身上还余当年的几成功力,你感觉不到吗?”
斐济低头看了看云寻的睡脸,有些无措:“我…你们正道人士…我怎能感觉出来?”
“那我告诉你。”浮泽竟有些不依不饶:“他当年潜入墨守宫找你的时候,自身就已修至半步分神,只差一个机缘,就能登至分神期,而现在呢?”
斐济喃喃道:“他现在……他现在修为只有出窍……为何这么多年,修为不进反退…他…他病了吗?”
“病了,心病。”浮泽转过身去,将手中的握着的剑放到了台上:“若我知道他会如此难受,我是绝不会告知他你已在魔宫中落脚的。”
“他回来后,一度魂不守舍,我与他谈心,他却总是对我闭门不见。”
魔尊扯了扯嘴角:“那是他活该。”
季寒衣在边上听见了,站起来就抢:“把师叔给我的!”
“不给!”魔尊一个旋身,躲开扑过来的季寒衣。
魔尊:……
季寒衣:……
季寒衣不可思议道:“你好歹也是魔尊,你要不要脸?!你骂我师叔你还抱着他不撒手?!”
魔尊脸抽了抽,硬道:“不给。”
说着说着话忽然被打断的浮泽:“……”
斐济不愧是魔尊,什么场面都应付过,他顶着比季寒衣还厚的脸皮,示意浮泽:“你继续说。”
浮泽:……
他不想说了。
浮泽三句变作两句:“……总之,他因为你的事,心境大受创击,无心修炼,一年一年下来修为未曾有任何增长。我看不下去,为他护法,想要助他闭关突破心障,未曾想到,他竟走火入魔。”
“危难之际,我动用了那半片长生翠,方保住了他的性命。”
季寒衣和魔尊异口同声道:“你说什么?!他为了我(这魔头)走火入魔?!”
浮泽:……
季寒衣想不明白:“可那长生翠是哪里来的?”
浮泽道:“听云寻说,那长生翠是你父亲在人世找到的,后来你母亲将襁褓中的你托付给云寻的时候,将这半片长生翠作为赠礼,一同给了云衍宗。”
魔尊眼神急切:“你,你还没回答我,他到底是不是为了我!”
浮泽轻轻看了他一眼:“若你觉得是,那就是,你觉得不是,那就不是。”
“反正你的目标已经达到了,你现在比任何人都强,不是吗?”
魔尊跪倒在地上,呆呆的看着被他揽在怀里的云寻。
“夜已深了,慕仁,送客吧。”
慕仁张着嘴,表情比魔尊还愣。
这……这……不是刚抓来…怎么送走……这……蛊不是还没解决吗……我这……
斐济忽然抬起头:“我不走。”
浮泽撇了他一眼:“这里是云衍宗,轻易可担待不起魔尊的大驾。”
魔尊垂下头,声音微不可闻:“这是我家……”
他抱起云寻,转头向黑暗中走去。
众人刚要拦,浮泽挥了挥手:“随他去吧。”
季寒衣:……
可我怎么觉得,他走向的不是山门,而是二师叔寝殿的方向啊……
“寒衣,你也回去睡。”
季寒衣寻思,这还怎么睡?睡得着吗?
“师父……魔尊他…明日不会还要再来管我要长生翠吧?”
浮泽疑惑的看了他一眼:“你又没有,他如何要?”
“可我不是不死树的血脉吗?”
“你是不死树的血脉?”浮泽茫然的看着他。
“?”季寒衣傻眼了:“师父……你…不知道?”
浮泽茫然的摇了摇头。
季寒衣:“……”
然而浮泽似乎不想多问,让他放宽心,随手将两人给打发走了。
季寒衣迷迷糊糊的回了屋子,点上灯,心里仍是一团乱麻:“秦渡……那蛊虫真的阴差阳错进了二师叔身体里?”
秦渡点点头,似乎是也有些无奈。
“那怎么办啊……”季寒衣坐在桌子上捂着脸,发愁的叹了口气。
秦渡宽慰道:“听你师父的意思,此事似乎并不严重,或许魔尊有取出蛊虫的办法呢。”
“可魔尊哪能听咱们的啊……”
秦渡回想着方才魔尊斐济的种种表现,道:“不一定。”
“什么不一定?”季寒衣越想越愁,愁着愁着又生起了气,他一拍桌子:“你说说那个魔头,他是不是脑子有毛病?若是好好的他不来阻拦你,师叔就不会靠过来挡,他若是不挡,那蛊虫……那蛊虫……”
那蛊虫……
季寒衣愣神了一会儿,忽然抬起了头:“秦渡,那蛊虫会去哪?”
秦渡下意识端起茶杯掩了一下:“自然是……”
季寒衣的目光跟着晃了晃:“你不要骗我!你用的什么手段?!我一定会找师父求证的!”
秦渡睁大了眼。
“那蛊虫会被你引到自己体内!是,还是不是?!”
秦渡咽了口茶,终道:“是。”
听见这句回答,季寒衣慢慢倚在了椅子背上,喃喃道:“我何德何能……”
良久,季寒衣有了动作:“秦渡,我送你回秦氏吧…好不好?”
“……”
“我觉着…我好像把事情都想的太简单了……这段时间你不要跟我一起了…等过了这阵…等过了这阵,我再去找你,到时候你去哪我跟在你后头,好不好?”
秦渡不知为何,心情看着似乎很不好,他放下茶杯,两眼盯着季寒衣。
季寒衣不知哪里惹了他,让他如此生气,只觉得后背阵阵发凉,秦渡的眼神好像淬了毒一般,抓着他不放。
“季寒衣,都现在了,你还不明白吗?”
“我…明白什么……”
秦渡欺身上来,声音有些嘶哑:“我对你是什么意思?你不明白吗?!”
季寒衣下意识往后缩了缩,被秦渡一把抓住了手腕。
“疼……”季寒衣小声叫了句。
秦渡愣了愣,手里轻轻放开一些:“你可真是…你可真是…”
他放开他的手腕,推门出去,冷冷的摔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