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性子在这五年间,已经被这片困住他的林子磨干净了。
他现在只想快一点见到秦渡,见到师父和师叔,给他们报一声平安。
他们大概都以为我死了吧……
之前跟秦渡约定的三个月后谈一谈的事,现在也泡汤了……
秦渡不会已经找了第二春了吧?
说不定等到自己出去的时候,去秦氏一看,秦渡的娃都满地跑了!
到时候大房走出来,再跟话本里写的似的,指着自己说勉强让我当个小妾吧。
季寒衣越想越气,越想越气,刚刚突破的好心情全没了,他站起来,气得跺了几下脚。
诶?不对,今天这地面怎么好像有点高?
季寒衣茫然地低下头,望着自己几乎拖到地上的衣摆。
我衣服……怎么变大了?
一个令他恐慌的猜测逐渐在心里成型。
他急忙跑去不远处的河边,探着身子往水面上看。
鼻子还是鼻子,绿油油的眼睛也勉强还是眼睛,没变成树。季寒衣稍稍放下了一点心。
下一秒,季寒衣察觉到一丝不对,我怎么……好像矮了这么多呢?脸好像也有点变化……
变年轻了?他也不老啊,变幼稚了!对!
季寒衣觉得自己触碰到了最接近的答案。
他这张脸仿佛倒退了七八年一般,季寒衣仔细端详了一会儿,总觉得这张脸最多也不过是他十五六岁时候的模样。
连带着胳膊腿都短了不少,原本合身的衣服现在宽松了许多。
他四下一看,那几只松鼠没在,他悄咪咪扒开自己的领子,手伸进去往肚子上摸了摸。
爷的腹肌……呢?
爷好不容易练出来的精瘦的腰身呢?
季寒衣心中大骇,一把扯开破破烂烂的上衣,只见雪白的腰身现在眼前,透着一股少年人的纤薄。
季寒衣毫不手软的拧了一把,腰上瞬间红了一片。
他嘴角开始抽搐。
他怎么开始倒着长了……
季寒衣掰着自己的手指头,这手掌也比之前小了一圈。
他忍不住又趴下来,对着水面看自己的倒影。
我这还是人吗?回去之后还有人认得出我吗?
季寒衣的心情一团糟。
他失魂落魄的往回走,随手把扯的乱七八糟的衣领给系上。
系不系的其实也无所谓了,这件衣服他穿了五年,早就破的不成样子了。
季寒衣现在的心情和他的衣服一样破烂。
他正走着,忽然听到一声人声:“前辈——”
那声音很是空灵,不断的在林间回荡着。
季寒衣抖了一下,有人?!有人来救他了?!
方才那是什么动静?是人在说话没错吧?
虽说听着那幽幽的声音像鬼一样,但他觉得自己没听错。
“谁在那里?!”季寒衣冲着林子大喊了一声,其实也是为了给自己壮壮胆。
又一声“前辈——”在林间响起。
季寒衣这下辨别出来了大致的方向,抬腿就往前面跑去。
真的有人在叫他,而且这个声音,他听着还有些耳熟。
他边跑边找,空空荡荡的林子里,丝毫没有见到别的人的身影。
人呢?该不会走了吧?
忽然一声“前辈”清晰的在他身后响起。
季寒衣猛的刹住腿,转头一看。
人呢?人在哪?
他身后只有一颗粗壮的大树,丝毫没见到人影。
季寒衣围着树转了一圈。
树上也没人啊……难不成被埋土里了?遁地术过来的?
季寒衣盯着脚下的土,一时之间不知道要不要挖挖看。
他愣神的功夫,那棵树忽然就消失了,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只剩下地上一个巨大的土坑。
突生变故的季寒衣脚一滑,差点摔进了土坑里,被一只手拎着领口给扯了回来。
懵圈的季寒衣往身后一看:“木…木休?”
眼前一个绿衣少年笑眯眯的看着他:“前辈,你来看我呀?”
季寒衣擦了擦眼睛,后知后觉这个动作有点突兀,但他的大脑已经要当机了。
“你怎么在这儿?”
李木休愣了一下:“前辈不是来找我的吗?”
季寒衣有些不好意思,同时他心里生出了一个荒谬的想法:“这里……不会是大荒吧?”
李木休茫然的点了点头:“前辈莫非是…偶然到此?”
说到这个,季寒衣心中一把鼻涕一把泪,有一箩筐的苦想找人诉,他抓着李木休的胳膊,克制住想要抱住他的冲动:“这个地方我怎么也出不去!这里有鬼!还有会抓鱼的松鼠!和听得懂人话的猴子!”
“还有那怎么也砍不断的树!”
“前辈,你别着急,慢慢说。”
季寒衣崩溃的蹲到地下,捂住脸,又忽然放开,站起来抓着他:“你是怎么认出我来的?你看我这个样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前辈前辈,你别急呀,这里是你的家,不会有人在此伤害你的。”
“我……的家?”
李木休点点头:“当然啦,这是甘木前辈土生土长的地方,自然也是前辈的家。”
“你说的松鼠是大黄二黄和三黄他们吧?还有树猿前辈。”
季寒衣心道:怎么名字起的跟狗似的……
“大黄一家最盼着前辈回来啦,想必是高兴疯了吧。”
他们疯没疯我不知道。季寒衣想,我倒是差点疯了。
“你看到我这绿色的眼睛没有,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还有这胳膊腿儿,我觉得我好像年龄倒退了许多……”
李木休眨了眨眼,笑道:“前辈说笑了,年岁怎么会倒退呢?这才是前辈本来的样子呀,许是回到这里,前辈身体里属于这里的那部分逐渐觉醒了过来。”
“什么意思?等我回去了,模样就会变回去吗?”
“嗯……”李木休想了想:“应该不会。”
季寒衣:“……”
“那我以后就顶着这么一副十几岁的模样了?!”
李木休连忙安抚道:“不会的前辈!你现在只是回到了你应有的模样而已,以后还是会像人一样增长年岁,模样也会跟着变化。”
“说到底,前辈还是继承了那人的血脉太多。”李木休面上有些不服气似的:“像前辈这么大的年纪,在林子里应当还是棵小树苗呢。”
季寒衣:“……”哦。
他默默指着旁边的树,问了句:“木休啊……这棵树…树龄有多大了?”
“前辈问阿灵妹妹吗?她修行有三千多个年头了吧,至今都没能化形呢,笨姑娘!”李木休看了旁边的树一眼。
那棵树回应似的,树枝摇了摇,落下许多片叶子来。
“……”季寒衣知道他为什么砍不动树了……原来在这些树面前,他的道行连个屁都不是……
季寒衣叹了口气:“木休,我说实话吧,外面出事了,我是被绑到这附近,然后从山崖上掉下来的,具体情况我也来不及跟你细说了,我得出去看看情况去,你知道怎么出去吗?”
“前辈刚来就要走呀……”少年面上有些落寞。
“什么刚来啊……我都在这里待了五年了!”
“……”李木休挠了挠头:“我自回来就一直在睡觉……也不知道前辈是什么时候过来的,方才有雷把我惊醒,一睁眼就发现前辈在这里。”
“……”季寒衣心想,不会是他的雷劫吧?
“这样吧,你把这个大荒的地图画给我,我先去看一下外面怎么样了,过一阵再回来找你,好吗?”
少年答应了,道:“前辈,其实你自己也可以出去的,要修炼到你们人类所说的……哦,对,是大乘期。”
“……少废话。”
“来大荒没有地图的,前辈记着,下次想来的时候,跟树朋友们说去大荒,我就会让大家去接前辈。”
“树?我院儿里那棵行吗?”
少年点点头,依依不舍道:“那我送前辈离开啦,前辈解决了事情,一定记得回来呀。”他冲季寒衣挥了挥手,空中有绿色的荧光滑过。
季寒衣眼前猛然亮了一下,再回过神来,他竟然站在自己院子的大树前。
季寒衣呆呆愣愣的盯着大树看了一会儿。
我这就…回来了?
秦渡呢!
季寒衣转头跑进房间,推了推,发现推不开,好像是从里面阖上了锁了。
他又推了推隔壁秦渡的房间,依然推不开。
季寒衣焦急的喊了两声:“秦渡!秦渡!”
声音在院子里回荡着,却无人回应。
他绕到房间的后窗,使劲儿一推,窗户倒是推开了。
他跳进去。
那屋子里整整齐齐的,却像是很久没有打扫的样子,书柜上都落了一层的灰。
秦渡走了吗?
也是,都五年了,他待在这里干什么?
季寒衣重新把门锁打开,心里却是空空落落的。
算了,我先去找师父报个平安……
然后就去秦氏砸门去,看看他是不是背着我已经养了一帮莺莺燕燕。
季寒衣推门出去,一路直奔着浮黎殿去。
过了五年,他们云衍宗倒是没有什么变化,不过门派里怎么这么冷清?
一路上只看见三两个弟子,还是他不熟悉的面孔。
“师父!二师叔!三师叔!”刚走到殿前,季寒衣就不顾形象的大声喊着。
却被门口的弟子拦下了。
这个弟子他倒是认得,季寒衣帮二师叔看早课的时候还拿鞭子抽过他。
“你谁啊?”那弟子很不客气地看着他,手中的剑半出了鞘。
“你师兄我你都不认得了?!”季寒衣急着进去,朝他一瞪眼,心道我怎么没抽死他。
“我师兄多着呢,你算老几?”那弟子上下打量他,嘀咕道:“守门的是饭桶吗?怎么连疯子都能闯进云衍宗?看掌门回来骂的是谁……”
季寒衣抬手给了他头一巴掌。
“哎呦!你个疯子小孩儿还打我?!”
“打的就是你,我没空跟你在这掰扯,赶紧滚滚滚。”季寒衣一把推开他,迈进了殿中。
“喂!喂!”那弟子急急忙忙撵上来:“小孩!这里不能进啊!你快出去!”
殿里空空如也,季寒衣扭回头:“我师父呢?”
那弟子叉起胳膊,低着头看他:“你师父谁啊?”
季寒衣吐了一口浊气:“你,瞪大你的狗眼好好瞧瞧,我是你二师哥季寒衣!看出来了吗?!”
弟子呆滞的看着他:“你有毛病吧?我二师哥早死了。”
季寒衣身高本是稳稳压过这小子一头的,现在却得半抬着头看他,闻言,他一把把那弟子的领子拉过来,把脸怼到他眼前:“我,你季师哥,看清楚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