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寒衣将一个小小的瓷瓶放进口袋里的时候，手还在抖，他在没人的地方靠在了墙上，狠狠喘了几口气，缓缓的靠着墙滑落下来。
身前投下了一片阴影，季寒衣抬起头，看见逆着光的秦渡。
“秦渡……秦渡……”季寒衣喘着气，眼里隐有泪光，他朝秦渡伸出手。
秦渡愣了下，正要伸手去拉他，却被他一把抱住：“秦渡…秦渡…呜……”
“怎么了？”秦渡心气一慌，笨拙的揽着他，轻轻拍着他不住颤抖的后背。
呜咽了一会儿，季寒衣开始断断续续的说：“那魔头…斐济死了…宗里来了好多好多人……要师父给个说法…还骂师叔是…魔教的走狗……”
“嗯……”秦渡拦腰把他抱起来，托在怀里往回走。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秦渡没有答话，问：“你方才装了什么？”
季寒衣吸了吸鼻子，闷声道：“别让人听见。”他蹭到秦渡耳边：“我趁他们不注意，偷偷把魔头的神魂收集起来了…”
“没用的，季寒衣。”
季寒衣把头埋起来：“那是…那是二师叔的亲人……他……”
“季寒衣！”
他身子一颤，片刻后，他道：“我知道了，我…就是试一试。”
“你想怎么试？”
“我不知道……”
“只一点，你不能伤了你自己，听见了吗？”
季寒衣红肿着眼，不说话了。
次日，云衍宗中白幕飘飘，众弟子看着一架黑色的玉棺，缓缓从殿中抬出。
没有仪仗，没有丧乐。
云寻仍是一身白衣，默默跟在了棺材的后面，恍若一具行尸走肉。
众弟子目送着这支队伍，渐渐消失在了后山之中。
季寒衣没有把他将斐济的神魂偷偷藏匿一事告诉云寻，也没有人来问他。
毕竟本就该消散在天地间的东西，即使多留一会儿，也是没有用的。
他每天偷偷往那玉瓶里滴一滴血，希冀着会有奇迹发生。
他也不知道这样有没有用，所以他不敢告诉云寻。
有了希望却破灭，那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给他任何的希望。
季寒衣明白这个道理。
自斐济死了以后，云衍宗陷入了一片惨淡之景，云寻受得打击太重，季寒衣还没能见他一面，云寻就闭了关，问浮泽他也是沉默不语。
弟子们每日战战兢兢的修炼，也不知是被前些日的场面吓着了还是怕自己也被指与魔教有染。
云寻长老在弟子们心中威信颇重，出了事后，却也没有一个弟子敢去问及此事，一时之间，在弟子心中，云衍宗中仿佛就没有出现过斐济这个人一样。
没过多久，那藏头露面的“正义人士”，似乎竟又重出江湖了。
这次是焕栖宫遭了殃，那“正义人士”声称焕栖宫的大弟子盛离章是魔教打入修真界的细作，并且将他和魔教中人盛所望的纠葛贴了出来，却暗中偷梁换柱，说其与盛所望是至交好友，以至于在盛离章触怒了魔尊之时，盛所望舍身救他。
得知了这个消息的季寒衣在宗中气得牙根痒痒。
修真界的人大多都信服了这个“正义人士”的说法，因为他们觉得，有一就有二，既然云衍宗私藏魔尊是真的，那焕栖宫藏着魔教的卧底也未尝不是真的。
修真界三门之中，一下子爆出来两个与魔教勾结。
人们觉得，这些名门世家真是烂透了。
敢冒如此之大不韪去揭穿他们的人，定是无法忍受这修真界虫蛀般的内里，想要以一己之力去匡扶正义的英雄。
一时之间，修真界人人都成了匡扶正义的英雄。
季寒衣心知盛离章绝不可能是魔教的奸细，可因为云衍宗前一阵的事情，他现在若是站出来说话，也不会有人信，反而会认为他云衍宗和焕栖宫是沆瀣一气，同流合污。
季寒衣心里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还未等他想出法子，秦渡就收到了属下发来的新消息：盛离章跑了。
谁也不知道盛离章去了哪，私通魔教的消息传到焕栖宫没几日，盛离章就在焕栖宫消失了。
季寒衣从床榻上翻坐起来，眼底都是血丝。
秦渡在门外，轻轻扣了扣门。
“干嘛。”季寒衣没什么情绪的拉开门。
“你怎么还不走？”季寒衣堵在门口，不让秦渡进来。
秦渡无奈的看着他：“我路过食堂，给你带了些点心。”
“不吃。”季寒衣冷冰冰的关上了门。
他已经撵了秦渡三五天了。
那不知心里怀了什么鬼胎的“正义人士”迟迟没有露面，却将修真界搅得人人自危，凡是有头有脸的门派，都生怕下一个被揭穿的就是自己。
先是云衍宗，再是焕栖宫，然后呢？会不会秦氏也要被污蔑下水？
秦渡在云衍宗多待一天，到时候被抹黑成与云衍宗共同参与魔教纠纷的可能性就越大。
然而平时季寒衣追着撵着不让他跑的秦渡，这些日子任季寒衣磨破了嘴皮子，他都充耳不闻，一副要把云衍宗当家的架势。
季寒衣生气了，冷脸了好几天，秦渡却不疼不痒的，仿佛感觉不到一样。
他坐在窗前，看着窗外的雨，这秋雨来的急，窗棱都被雨水浸的变了颜色。季寒衣盯着窗边渗出的雨水，呆呆的想：秦渡方才冒着雨出去的吗？
他心里生起一阵密密的心疼。
这些天，季寒衣用盛离章给他的传讯符，给他发出的无数条讯息，都石沉大海了。
他将盛离章的传讯符贴身放着，生怕他孤身在外，给他发消息求救他却给漏掉了。
然而至今已有五日，季寒衣没能如愿收到盛离章的任何消息。
他叹了口气，将窗户关严实，回到床榻上继续坐着发呆。
魔头死了，二师叔一蹶不振，云衍宗在外的名声也坏了许多。
狗剩儿跑了，焕栖宫的名声也被抹了黑，按焕栖宫那说好听了叫帮理不帮亲，说不好听叫胳膊肘往外拐的尿性，狗剩儿应当是自己离开的，他若跑的慢了，在这种他有嘴说不清，最大的证人还死了的情况下，焕栖宫轻则废他修为，重则逐出师门。
下一个遭殃的还不知道轮到谁。
那所谓的“正义人士”真的是魔头那个叫迟暮的属下吗？
若真是他，他逼死自己首领，又把修真界搅得乌烟瘴气，又是为了什么？
秦渡那个傻子，让他离远点是为了他好，他还偏生跟我对着干，装作听不见。
胸口忽然微微发烫，季寒衣心中一惊，急忙掏出一直贴身携带的传讯符。
传讯符上的符文散出一道道白光，映入空中，组成了一行文字。
季寒衣心中一喜，差点捏不住符箓。
【明日卯时，化迭山观音寺见——盛离章】
季寒衣盯着那行字，直到字消散在空中，他还不敢挪开视线。
狗剩还好吗？他忽然给我发讯息要见面，必是一人在外遇上困难了吧？
季寒衣暗戳戳的谋算，将盛离章偷偷带回云衍宗藏着不被焕栖宫知道的可能性有多大。
但他心里还存着一丝谨慎，若这是狗剩被人挟持之下给他发的讯息，他也要有所准备。
但这件事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将秦渡牵扯进来了。
明日，他要早早动身，一人去千里外的化迭山见盛离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