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衍宗浮黎殿外的长阶上,一男子白衣飘扬着从空中落下,端的一副好容貌,脚步却有些失了气度。
此人是云衍宗的二长老,掌门的师弟云寻真人。
浮泽掌门正端坐殿中,品着他钟爱的苦根茶。茶杯被人一把夺下,浮泽一愣,缓慢地眨了眨眼,笑道:“云寻,你出关了。”
云寻冷哼一声:“我若是不出关,怎知道你这糊涂鬼居然差人把季寒衣送下了山!”
浮泽不解道:“有何不妥之处吗?”
“不妥之处大了!慕仁那厮竟没拦你。”云寻气不过,喘了口气:“不与你说了!我自去下山寻他!”
秦大公子站在族门外的山道上,自诩聪慧的脑袋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自己如丧家之犬一般被撵下了山,还是自己爹亲自动的手。
他抬起眼盯着身后覆着半透明结界的界门,默默盯了半个时辰。
山门内守门的族人都背过身,假装刚才被族长抄着棍子撵出门的人不是他们少爷,小声跟同门嘟囔:“夭寿了夭寿了,少爷没在看我吧?你得给我证明不是我不给开门啊…”
“你看少爷那脸色,比那煤碳都黑,完了,他肯定记着咱俩了!”
“咱不是背过身去了吗?你能不能说点好听的?我腿都软了…”
“别想了,看不见,看不见就得了。”
秦渡默默收回视线,向山下走去:罢了,跟季寒衣约定了要去找他,此事就留到下次回来吧。
秦渡边走边想,虽说自己跟他约好要去寻他,可自己未曾跟他留过传讯符,他此时身在何方还是个问题。
或许又回到了落北城?他貌似很喜欢那里一家卖民间点心的摊子。
那去落北城找找他吧。秦渡想。
落北城中,一年一度的集市早已谢了幕,然而繁华的落北城主街依旧是热闹非凡。街上熙熙攘攘,来往的小贩还是昔日的模样,这其中却没有季寒衣的身影。
秦渡站在大街上,任由风把他的衣袍吹起,内心有些苦恼:好像人不在这里。
一个摊子吸引了他的目光。
一个打扮普通的布衣小贩蹲在一处街角,身前放着一块破破烂烂的木牌子,上面写着:起名,卜卦,测风水。
秦渡冷哼了一声,哼得他自己都有些莫名其妙。但他还是走了过去,问道:“百晓生?”
那小贩眼珠子一转,哎呦,来了桩大生意:“哎对!这位爷,您眼神真是贼亮,在下外号包打听!您想知道点什么?我可不是夸下海口啊!”小贩站起来,拍着胸脯:“这落北城,就没有我包打听不知…”
“停。”秦渡问:“打听个人,这附近有叫季寒衣的吗?”
“季寒衣?”小贩住了嘴,全然不是刚才豪言壮志的时候了,笑容也僵住了。
秦渡想了想,又道:“此城中有见过,摆摊卜卦的生面孔吗?应当是独自一人,不…也说不定…”
小贩立即道:“客官,这事儿你问对了!原本这城中只有我一人开这卜卦的摊子,前些日,在下发现,竟有个生面孔在跟我抢生意!客官要找的,是不是他?”
秦渡掏出一锭银子丢给他,小贩的瞳孔逐渐收缩,点头点得如鸡啄米:“小的,小的这就带您去找他!”
二人走了几分钟,小贩对着前面指到:“他平时就在这附近摆摊。每天都在!还经常带着一个小孩,哎,你看,客官,人在那呢!”
带着一个小孩儿?秦渡疑惑地看过去,只见一老者晃晃悠悠地从那边走过来,模样颓废,腰佝偻着,仿佛再走几步就要断掉。
李仕安?他怎改行算命了?秦渡叹了口气:不是季寒衣。
不过既然遇上,不如问问他,说不定他知道季寒衣在哪。
秦渡正欲开口,李仕安缓缓直起腰,往前看了一眼,突然脚步踉跄地冲了过来,扑倒在秦渡脚下:“大师…大师!”说着混浊的泪水就贴着脸颊流下,将身下土地打湿。
秦渡将人扶坐起来,一头雾水。
“大师……苍天…苍天有眼啊!求您!求您救救犬子吧!”
秦渡示意小贩可以离开了,问:“李木休?他怎么了?”
老者坐在地上,颓败道:“他在城外被魔人给抓走了!”
秦渡眉毛一皱,老人继续说道:“那些魔人…是百善宫的!我们不知何时被他们盯上了眼,前些日子在城外,他们强行把淖淖给掳了走!老儿我修炼大半辈子,连一个孩子都救不回来 老儿我无能啊!无能啊!”
秦渡赶紧抓住老者要自伤的手,问道:“百善宫为何要抓走他?”
老者斑驳的脸上老泪纵横:“那魔头横生的门派,必是要抓了我儿,去给他们饲养的炉鼎做种!他们丧心病狂,惘视天理人伦啊!”
秦渡眉毛微动:“你如何知道?”
老者的表情凝固在了脸上,他颤抖着把头转向秦渡,一时之下二人相对无言,老者半张着的嘴中发出“嗬嗬”的声响。半晌,老者的眼睛闭上了,他嘴唇微微动弹,声音如破漏之鼓:“因为,我也是曾经被抓去的人。”
据江湖传言,百善宫在很多年前,似乎是个颇有声誉的名门正派,甚至在诸多修真门派中,也能算得上前十。
但不知从哪一天开始,人们发觉,这个门派在豢养炉鼎,甚至一度为了炉鼎的繁殖,抓取一些无门无派的散修困入宫中。逐渐地,虽然百善宫之人仍修正道,但在江湖人的眼里,它已经成了个彻彻底底的魔门。
百善宫做事谨慎,抓人前必会仔细调查,从不对身份高的修真人士下手。而修真界各大门派你争我赶这么多年,虽逐出了三大门派之名,实际上还是各扫门前雪,修真界始终没个领头的,各家抓不到把柄,又不愿背上挑起争端之名,便任由百善宫胡作非为了这么多年。
而散修一旦被抓,面临地就是如猪狗一般,被投喂着被关到死的命运,毫无商量的余地。
老者苦笑道:“那牢狱艰固异常,关进去的人都先被灌了消弭灵力的药,根本不要想着淘出来,老儿我当年…遇上了个好姑娘…”说着说着老者捂住脸悲泣道:“那姑娘为了把我放出去,被那帮人叉死在狱墙上!他们豢养的根本不是炉鼎,那是活生生的人啊!”
“大师,求求您想个法子吧,老儿没有什么能报答您的,您想要什么,都跟老儿我说,我用尽这条命也要给您取回来…我死了不要紧,淖淖他…淖淖他还小啊!”
秦渡手一止:“勿聒噪,想必你识得去往百善宫的路吧。”
老者感激地点头:“这辈子…这辈子我都忘不了!”
“那好,带我去看看。”
午日的太阳懒懒地照在季寒衣身上,他盘腿坐在街边的一块灰布上,又盘着胳膊,半垂着头,困顿地一点一点。
微风吹拂过街巷,季寒衣舒坦极了,立刻被睡意攻占,猛地往前一倾身,差点以头抢地。
季寒衣猛然惊醒,又迅速迷糊过去,一白衣男子正站在他身前,有些无奈地看着他。
瞅瞅这孩子,袍子都睡掉了。
街上人都站在远处悄悄细语,嘀咕着这二人是从哪个话本里跑出的神仙?
又,又要倒了。
白衣男子无奈地扶住季寒衣的肩膀,轻声叫道:“寒衣,寒衣。”
季寒衣迷糊着睁开眼:啊…二师叔。
“我师叔闭关去了…要闭好久好久的,你别以为你穿的比他白…就能冒充我师叔……”
云寻努力挤出的,无比慈爱的笑容僵在脸上。
季寒衣又闭上眼,昏昏欲睡,眯了一会儿,他又睁开一只眼,像是没说够一样,给云寻补了一刀:“呸,骗子。”
“季寒衣你给我起来!”云寻不顾形象地提着季寒衣耳朵怒吼。
看热闹的人见如此出尘的白衣男人动作竟如此粗鲁,顿时平衡了,跟自己牵着的小孩品评道:“娃儿你瞅,那些长滴好看滴,还没有咱们,儒雅嘞!”
云寻:“……”
季寒衣被惊醒了,委屈地捂着耳朵,不高兴了:“我是不是你亲师侄!”
云寻保持微笑,眯着眼睛问:“亲师侄,你脸上怎么有个巴掌印呢?”
季寒衣迅速捂住右脸,瞪大了眼:“二师叔你你你说什么呢?”
云寻叹了口气:“走,跟我回去。”
季寒衣捂着脸,坐在原地:“回哪去啊?”
“回师门。”
季寒衣眼睛募地亮了:“师父叫我回去了?”
云寻道:“我叫你回去,快点起来,一天天的让你别太听你师父话,他那个傻脑瓜子知道个啥…嗨,你真是浮泽带出来的好徒弟。”
季寒衣撅起了嘴:“不行,我不能回去。”
“为什么?”
季寒衣表情严肃:“我被人买了一年呢!”
云寻一听,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他清冷的面容有些扭曲,问道:“谁?!谁敢这样待你?!说出名字来,师叔这就给你报仇,必叫他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季寒衣这次迅速察觉到了师叔会错了意,讪笑着打圆场:“不是,师叔,我睡迷糊了,是我跟人约好要等他见面,我不能食言而肥呀师叔。”
云寻眉毛一拧:“谁啊?”
“呃…是秦氏的秦渡。”
“秦渡?”云寻咂摸咂摸嘴,好像是个不错的孩子来着:“见了他你就愿意跟我回去了?”
“呃…”当然不愿意了,说好的一年呢,我定金都收了……
云寻眉毛一竖,不满地瞪起了眼。
“愿意愿意!当然愿意啦!”季寒衣赔着笑,疯狂点头。
管他呢,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到时候大不了……季寒衣捂着心肝想:大不了退他七成,不,八成!
云寻满意了,把季寒衣拎起来,说道:“那事不宜迟,师叔这就带你找秦家那小子去。”
“啊…啊?”季寒衣小声说:“我又不知道他在哪…”
“没事,师叔帮你卜算。”云寻说着就以灵力勾起地上的小石子,比季寒衣那粗陋的手法还要更加随意的往脚下一丢,几块小石子滴流滴流滚出去,有块小石子还崩到了季寒衣身上,云寻拍拍手:“喏,这不就有了。”
……季寒衣终于感觉到秦渡的确不是一般人,他当年丢石子丢成那样,秦渡是怎么忍住火没跟他动手的?
季寒衣默默低头,只见卦象凌乱不着方位,他虚心求教:“二师叔,这卦象…为何意啊?”
云寻不高兴地看他一眼:“你功课怎么学得?这不是很明显的西南方吗?”
“哦……”还真没看出来,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