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暮呆呆的拨弄着已经烧尽的柴灰:“那天晚上,我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就像被鬼迷了心窍一般。”
“五长老撺掇我给他端去下了毒的茶水,四长老也说,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这孩子将来接手了百善宫。”
“说那只是一点能让他修为停滞的药,他修为跟不上了,以后就有更合适的弟子来顶替他的位子了。”
“我当时却也觉得,喜儿性子不多宽厚,又有些缺乏善心,的确是难以继承重任的。”
季寒衣盯着远处的落崖,心不在焉的附和道:“哦,是嘛。”
“不是!自然不是!”
“……”
在百善宫最辉煌的时代中,若要问这门派最出彩的弟子是谁,门人脱口而出的,自然就是他们的大师兄迟善喜了。
他在众多弟子还苦恼于如何凝聚元婴的时候,就已登顶大乘,门派中无出其右。他天资绰约,何等恣意挥洒,却少有人愿意靠近。
迟善喜有记忆的时候,就是门里的二长老迟暮带着他,他叫他师叔。
他从几位师叔的口中,他得了寥寥几句他爹娘的事。
他娘是百善宫的人,却没有选择走上修真的道路,一直在百善宫外的一处小村落里过着隐世的生活,百善宫那些不愿意修无情道的族人都在那里生活着。
而他爹也是百善宫的人,却是个修士,他母亲怀上他以后,在一次外出中,与魔教中人起了纷争,他爹拼死护住了他毫无修为的母亲,最终死在了魔教手中。
而他母亲拖着受伤的身子回到百善宫,生下他后,没过多久,他母亲也去了。
众人都道:他父亲纵然修的是大道无情,却是至情之人。
不惜性命也要护住妻儿,可怜这一对佳侣,不知下辈子老天爷可否让他们再续前缘。
给他讲述过往的五师叔眼中含着泪光,五岁的他却无动于衷,仿佛在听着别人的故事。
本来就是别人的故事啊……
迟善喜心道:我连他们长什么样子都没见过。
他没有把心里话说出来。
但那一日,大殿上一片沉默。
他师父挥手让他去吧。他转身之后,却听到师叔们的窃语。
这孩子怎么这样?
麻木不仁!麻木不仁!
四弟,他还小,许是被吓得说不出话了。
是啊是啊,大哥,你瞧这孩子会不会是有什么缺陷,该不会是不会哭吧?
……
迟善喜有些不理解,他为什么要哭?
他若是掉几滴眼泪,他爹娘就可以活回来,就可以让他像门里别的弟子们一样,被父亲教训课业不认真,被母亲追着撵着多吃一口饭吗?
可是他每一次的课业完成的都很认真,饭也是给盛多少便吃多少。
他觉得他是个让人省心的孩子。
而且他师叔待他很好,愿意给他教课,与他说话,甚至有时候还会偷偷多塞给他一块点心。
他师叔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
纵使自己也许有点小毛病,但他师叔那么好,一定,也是愿意原谅他的。
但他不明白,为什么师弟问他要他盘子唯一的一块夹了馅的豆饼的时候,他没给,他师叔的脸色似乎沉了许多。
他也不明白,自己尽全力打败了门派大比上的对手时,他师叔的脸色也不太好。
他师叔看着他的眼神中,渐渐就没有了赞许,只剩下责怪。
师叔说,自己下手太重了,心眼太窄了。
可师叔不是以前还夸他,是个有眼界,有远见的人吗?
他也听见师弟私下里跟别人一起骂他:又刻薄,又小心眼儿,还抠门!
他听完了就忘了。
师弟爱说什么,关他什么事,他还是好好琢磨一下,自己这几日究竟是哪里惹了师叔生气吧。
这样过了十年,二十年。
他一直在改,却不知道自己究竟错在哪里。
师叔似乎对自己也越来越不满意了。
他的修为已经在门中无人可敌,他觉得自己出师了,师叔这下该是高兴了。
师父似乎对他也挺满意,不出意外,自己将来可以接下百善宫的掌门之位,将百善宫发扬光大,到时候师叔脸上也有光,他就不会再生我的气了吧?
可师父走的突然,师叔接下了掌门之位。他似乎听见四师叔五师叔对他颇有微词。
具体是什么微词,他没仔细听。
那些人说什么,也是与他没有关系的。
门里新来的这些弟子太吵了,日日在闹,他作为大师兄,每日都忙的不可开交,哪有时间去关心那些无关人的三言两语。
若不是师父太仁善,将这些忘恩负义的白眼狼收进门派,哪有那么多事?
收他们进门,教他们心法不说,还给予他们地位和庇佑,这么重的恩德,他们全当不记得。
一帮杂碎。
这帮杂碎甚至还想要造反,简直是异想天开。
他带领弟子们压下了这帮造反的弟子,将他们圈禁起来。
他想,这下师叔们该清醒了吧,养不熟的白眼狼,还留着做什么?倒不如都撵出去,好还门派一个清净。
他不知道自己这个想法哪里不对。
师叔们就像是被点了的炮仗一般,忽然就对着他声讨起来。
为什么要声讨我呢?他想。
该声讨的,不是那些忘恩负义的弟子吗?
他抬起头,想要寻找迟暮师叔的目光。
只要师叔支持我,其他人说什么,与他何干。
可冷厉的目光打在了他的身上,他听见师叔说:“喜儿,我对你真失望。”
为什么要对我失望呢?是我做的哪里不够好吗?他在那样的目光注视下,仓皇的逃离了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