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夜里，醉颜居的马厩里灯火通明。越是靠近，血腥味就越是浓厚，好像就是在告诉来这里的人刚刚发生了一个极度恐怖，而且是令人震惊的案子。
流霜阁的阁主林沐风死了，就死在这里。
流霜阁是江湖赫赫有名的门派，林沐风同样也是赫赫有名的人。他的青霜剑法出神入化，在这武林中鲜有敌手，可是现在他就这样死了，青霜剑也不见踪影，身上还发出腐臭味。
这些常久本来都不知道，是燕归愁拉着她走上了前去，听别人说的。可能是因为别人认定他是一个乞丐的缘故，都不愿往他旁边挤，所以他们便很轻松地走到了前面。她一低头看到林沐风的尸体，顿时吓得有些魂不附体，强忍了很久才没有让自己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吐出来，脸色一下子都得十分煞白。
“什么玩意儿啊，怎么这么恶心……”
那尸体身上的被划得惨不忍睹，脸皮肉都翻了出来，就这样暴露在空气里。随着时间推移，腐臭味越来越浓，伴随着几声惊呼，尸身居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烂了下去，不多时只剩下森森白骨，倒好像已经是放在这里许久了。
常久的脸色越来越白，后来直接转过头去躲到了一旁，差点把自己刚刚吃的面给吐出来。在她原来的世界里，别说骷髅了，就连尸体也没有见过。虽然在那个雨夜里三观已经被颠覆，但是现在就这样眼睁睁地看到这个场景，还是觉得有些恐惧和惊慌。她转头去看燕归愁，见他只是皱着眉头，一言不发，不由得暗暗佩服起他的勇气。
有人道：“这毒……有些像‘叶归根’。”
立马有一个声音反驳：“只是有些像，但绝不是。”
人群中忽然走出来一个年轻男子，看来他就是刚刚说话的那个人。他手上拿着一把合上的扇子，直接就到了尸骸旁边伸手去探，似乎一点也不觉得它恶心，过了良久，从喉部拿出来了一枚飞镖。
常久看着他的动作，眼珠子都要瞪出来——这又是哪位大佬？
这飞镖上沾着鲜血，上面泛着墨绿色的光，生怕别人不知道上面有毒。
“你——你直接伸手，不怕有毒？”
那男子于是转过头来看着刚刚那个问他的人，眼里露出了笑意：“这些毒对我还起不了作用。”
人群中立马有人低呼：“穆十三！”
常久觉得自己实在是孤陋寡闻极了，连穆十三这个名字都不知道，只好问燕归愁：“这个穆十三，是什么人呢？”
燕归愁眼中露出了惊讶的神色，不过很快被压了下来。他道：“他是落月宗的弟子，江湖人称‘鬼手医仙’。世上极少有他看不来的病，也极少有他解不了的毒。那个‘叶归根’，就是他制出来的。”
难怪他刚刚说“只是有些像”了。他自己的毒，那么必然是他自己最清楚。“叶归根”这个名字也是恰如其名，尸骸腐烂，不就像落叶归根么？
但是这未免也太恶心……
穆十三还在仔仔细细地看着那个飞镖，人群忽然又开始吵嚷。似乎有一大群人正在从马厩门口挤过来。常久瞧着人头攒动，连忙站到了一边去，省的到时候太挤。
燕归愁也跟着走了过去，复站在常久身边。
常久小声问他：“你不是大侠吗？”
他疑惑地挑了一下眉毛。
“大侠不应该站出去破案吗？”
燕归愁低低笑了一声，没有回答常久的问题，反而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遭，她这是被大侠嫌弃了？
人群中忽然闪出来一张清秀的脸，脸上没有一点血色，不过不是被吓的，而是由于太过悲痛。眼泪从她的眼睛里一颗颗滚落下来，她想扑过去，可是最终没有敢，只是悲痛地唤了一声：“爹爹！”
常久怔怔地看着她，第一反应便是：“好美的人！”
她身上一袭月白长衣，就好像浑身笼罩着一层烟雾，美得让人不敢接近，就好像世间所有的月华都笼罩在了她一个人身上。只要她在的地方，一切发光的事物都变得逊色了起来。
常久又想道：“她唤那具尸骸‘爹爹’，难道她是林沐风的女儿么？”
这些想法只发生在一念之间，因为周围又突然多了很多人。其中一个年轻男子待在原地呆立半晌，始终没有开口说一个字，只是紧抿着唇，他的脸色也很白，与那哭泣的姑娘眉眼有些相似，最终只是慢慢地走上前去，伸出手扶住了那姑娘的肩，低声安慰道：“妹妹，不要难过了。”
常久惊道：“原来这两个是兄妹。那么都是这阁主的孩子了。眼看着自己的爸爸成了这个样子，要是我，此刻怕是已经疯了。”
她这样想着，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一个獐头鼠目的中年男子厉声问道：“老板呢？”
这人想来本来也没有很猥琐，不过那兄妹俩站在他旁边，就显得他的长相更加不堪入目。
虽然他只说了这一句话，但是看起来却是颇有威严，因为那老板马上就弯着腰走了出来。他哆哆嗦嗦的，不住地擦去额头上的冷汗，想来是自己的店发生了如此的命案，已经吓得魂不守舍了。
“何大管家，小老儿在此。”
燕归愁在旁边看着这一切。他的眼神里包涵着一种对什么事都漠不关心的态度，但是又有一种莫名的动力让他一直站在这里，以一个旁观者的态度看着这一切。
他只是快速扫了一下，就把周围的人认了个七七八八。见常久又是震惊又是叹气，眼里终于有了一丝笑意。
姓何的管家道：“这是怎么回事？”
老板又抹了抹头上的汗才开了口：“小老儿本来在忙前厅里的生意，忽然就听到马厩里有马在嘶鸣，连忙跟着大伙一起出去，没有想到，这……”
姓何的管家又道：“那么，是谁第一个到这马厩里的？”
穆十三原本一直蹲在地上，此刻却站了起来，道：“是我。”
他是最早到的，却偏偏待在人群里面，等到尸首腐烂才走上前去。
何管家老鼠般的眼睛转了一转，随即花白胡子里面拨开了一个笑容给他，道：“原来是穆少侠。”
那一直在安抚妹妹的年轻男子已经站不住，他快步走上前去冲着穆十三问道：“你最早来？你看到了什么？为什么尸骸会变成这个样子？”
穆十三故意把手中的扇子打开来扇了扇，于是那腐臭更加被扩散了开来，让那年轻男子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常久本来已经走上前，闻到这个味道，又忍不住捂住鼻子退后。
“这毒和我的‘叶归根’很是相似，但是我的只有叶子清香，从来没有这种味道。想必是凶手在杀害了林阁主之后，为了掩盖自己的剑法造成的伤口，用了这冒牌的毒药。”
他顿了顿，继续道：“不然他根本没有必要再补上一枚飞镖。我只想问，林老阁主有没有仇家？或者是江湖中有谁的剑法一眼就可以被别人发觉，又喜欢到处结仇？”
他说着，似乎已经觉得自己的存在没什么必要，于是把飞镖一扔，走回了人群当中去。那年轻男子的眼睛却是在慢慢瞪大，他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好像是愤怒至极。其他人在一片“哦”“咦”“啊”的惊声中，纷纷报出了几个名字，常久仔细去听，却听得两个名字出现的最多，一个是“楼心月”，另一个她没有听过，模模糊糊的也不知道是谁。
可是对她来说，只要是“楼心月”这三个字就够了。别的什么人，再说些什么话，已经完全听不见了。
似乎她千里迢迢来到北漠，就是为了这三个字的。
燕归愁注意到了她的异常，但是他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楼心月是听风听雨楼中最贵的杀手，这两年来声名鹊起，杀过的人不计其数。他大概是把常久当成一个来报仇的人了。
站着的人中，有不少人是为了楼心月而来。因为这论剑大会，也是邀请了他来，而且他同意了。
他同意了，这本身就是一件惊世骇俗的事情。没有哪一个杀手像他这样张扬，明明知道是论剑大会是一条死路，还去慷慨就义，他疯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