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鸣珂
林清野2020-07-19 11:544,199

  常久至少觉得没有人能在别人走进来的时候心无旁骛,最大的可能就是她丝毫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穆十三弹指射出一颗花生,花生皮在空气中一寸寸碎裂,散成细小的粉末飘散开去。

  果然这琴声不正常,但是只有感知力十分细微的人才能察觉。

  常久握紧了腰间的笛子,缓缓吐出一口气,率先走了上去。

  她其实没有必要第一个走,但是她总觉得这琴声似曾相识……

  就像云非清。

  二楼茶舍里,一位佳人低着头,玉指轻轻拨着琴弦。

  她脸上带着面纱,看不清样貌,也遮盖住了年纪。她打扮得很素雅,秀发漆黑,一身白衣如雪,既不沾脂粉,也没有装饰,但却自有一种动人的风韵,似乎只是坐在那里弹琴,也要引人遐思。

  听到人上来,她没有抬头,依旧在弹着曲子。散音松沉而旷远,其泛音则如天籁,清冷入仙;按音吟猱余韵、细微悠长,时如人语,时如心绪。

  常久听着,似乎痴了。

  “泛音象天,按音如人,散音则同大地,称为天地人三籁。因此古琴一器具三籁,可以状人情之思,也可以达天地宇宙之理,”云非清缓缓道,又温和地看了一眼常久:“等到你什么时候把为师的笛子学得出神入化,为师便教你弹琴。”

  一双手忽然捂住了她的耳朵,穆十三厉声道:“不要听!”

  她这才如梦初醒,回过神来,仔细看着鸣珂按在琴弦上的五指,忽然一阵劲风扫来,她连忙转身躲过,木地板一层层剥落,仿佛海浪涌来,刺耳的碎裂声响起,旁边的花瓶已经裂为碎片。

  捂住耳朵是没有用的,琴音无论如何也会传过来,上乘内力凝成的音浪可以震碎人的心脉。

  常久伸手往腰间抓去,抓出了她昨天买的唢呐。

  唢呐一出,谁与争锋?

  百般乐器,唢呐为王,不是升天,就是拜堂!

  常久铆足了劲鼓足了腮帮子一通乱吹,第一个音刚发出来,古琴在弹点什么都听不到了。

  鸣珂的脸色顿时一滞。

  她的手指上下翻飞,泻出的琴音顿时激昂了起来,于此同时,她的脸色也越来越白。

  常久于是吹得更加来劲,音调越来越高,越来越高,高到她觉得自己的耳朵都要聋掉。于此同时,整个辽州城都听到了这可怕的唢呐声,瑟瑟发抖的百姓开始思考,到底是谁家死了这么多人,以至于吹得如此凄惨和难听?

  这唢呐声毫无技巧可言,甚至没有带上一点内力,就是吹,用力吹就完事。常久闭上眼睛,越吹越来劲,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直到最后柳问惜忍无可忍,一把将她手里的唢呐夺走,霎时间,整个辽州城似乎都安静了。

  柳问惜大声道:“我要聋了!”

  穆十三想笑,可是又不好意思笑,于是他的脸色变得很古怪。

  常久不明所以地道:“什么?完了吗?我觉得我还有一股劲可以使一使……”

  鸣珂已脸色灰黑地瘫坐在垫子上,她的十指在滴落着鲜血,那把琴的琴弦已经尽数断裂了。

  常久于是道:“你输了。你如果吹唢呐,我们必定不是你的敌手。”

  鸣珂这样一个丽人,又如何能放得下身段去吹这种流氓一般的乐器?

  她缓缓站了起来,身躯似有些佝偻,就好像老了十岁。

  她没有说一句话,慢慢走入了屏风后面的内室。

  随即一个冷面的少女走出来,道:“诸位请稍等。”

  她讲话的音调有些奇怪,因为她是一个聋子。

  穆十三终于忍不住笑了。

  刚刚鸣珂在弹琴的时候,他们都在用自己的内力抵抗,但是常久一开始吹唢呐,他们即使想要听鸣珂的曲调也听不见。反倒是唢呐声呕哑嘲哳,十分难听,比那琴声可怕万倍,再听下去恐怕要吐。

  柳问惜低声道:“常久,你的唢呐是从哪里拿出来的?”

  他原本以为常久身上只有一根笛子。

  常久才不会回答是从随身背包里拿出来的,她决定撒一个善意的谎言:“其实我以前学过一些杂耍,这是门内的规矩。”

  柳问惜了然地点了点头,此时鸣珂已经慢慢地走出来了。

  她的十指已经重新被包扎过,身上的衣服也换了一件,带上了一些清香。露在外面的那一双眼睛如同秋水一般动人,但是仔细看便会发现——她已不再年轻,她不是一个年轻的女人。

  鸣珂道:“从来没有人能破解我的琴声,你是第一个。”

  她的声音带上了一些愠怒,似乎败在唢呐的声音下是一件耻辱的事情。忽然她瞥见了常久腰间挂着的那根玉笛,一双细眉不易察觉地皱了皱。

  常久笑道:“我的家乡有一位姓李的老伯说过,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故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倾,音声相和,前后相随。既然你会用琴杀人,那么天底下就必定会有破解你琴声的方法。”

  她拿出唢呐的时候,除了二胡可以勉强与之抗衡之外,无论是什么乐器,都注定要输!

  鸣珂忽然叹了一口气。

  她叹气的声音也很好听,不过似乎已经失去了刚刚的怒气:“你说的不错,我既然靠着这把琴在江湖上谋杀,就应该想道总有一日有人能打败我。不过我没有想到会是你。常久,我知道你的名字。”

  怎么好像越来越多的人知道她的名字?

  她说这一句话的时候就和平常的女人无异,带上了一点失落和哀怨,很难想象现在的她居然是江湖最大杀手组织的领头人。

  柳问惜微微笑着道:“既然这样,老板娘想必已经知道了我们的意图,有什么条件尽管直说吧。”

  鸣珂也笑了起来,她看向柳问惜的眼里有了一丝女人的媚态。

  “我要的并不多,待到天下会覆灭,五式《观空赋》我都要见到。还有,你们务必带一个人来见我。”

  柳问惜问道:“《观空赋》给你看倒是可以,只不过你要见的那个人是谁?”

  鸣珂道:“云非清。”

  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看向常久,发现她的脸色已然变了,脸上露出了十分满意的表情。

  穆十三忍不住皱眉:“云前辈自从北漠之围后,在江湖上再也无迹可寻,就连他创立的玉山派也不知在何处,我们要帮你去哪里找他?”

  鸣珂娇笑一声:“这就不是我的事情了。柳门主,你说呢?”

  柳问惜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成交。”

  常久脸上的表情已经变得十分怪异,她想象不出来这些人要去哪里找到她师父。

  鸣珂于是慵懒地靠在了垫子上。面前那把断了弦的琴已经被那聋人少女取走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份名单,听风听雨楼的杀手名单。

  她淡淡道:“想要谁,你们自己选吧。别忘了我们的约定,这些杀手反水,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她的语气并不重,但是常久就是没来由地心里一惊。

  柳问惜还没有去看那份名单,便道:“楼心月。”

  鸣珂吃吃地笑了起来,她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仿佛又成了少女的眼睛,娇憨可人:“我就知道他是第一个,所有人都想要他。”

  柳问惜继续道:“最贵的那十个,都要了。”

  对他来说,十个已足够。

  他这话说出来简直好像自己是一个妓院里的嫖客。

  “哦?”鸣珂从垫子上直起了身子,似乎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你都要?你钱带够了吗?”

  柳问惜道:“钱?”

  鸣珂道:“当然是钱。我这楼里的规矩,柳门主还不知道?你以为我这楼子开起来靠的是什么?”

  柳问惜道:“我没有带那么多钱,你们可以派人去归元钱庄里取。”

  鸣珂嗤笑了一声:“我们从来不相信什么钱庄,我只要现钱。”

  她每一桩生意在交易的时候都要现钱,对她来说,任何赊账或者用来抵押现钱的珠宝首饰都是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柳问惜的脸上已经起了怒色:“谁会随身带这么多钱?”

  鸣珂那勾人的眼微微弯了一弯:“我以为柳门主会带着,啊,这是奴家的不是了。”

  这句话说出来简直是一种侮辱,江湖上谁没钱都可以,就是不能说柳问惜没有钱,归元钱庄几乎把持着北漠的经济命脉。

  常久的声音却在此时响起道:“不好意思,这么多钱,我还真有。”

  她说这一句话的时候,觉得整个人都豪横得不行。

  鸣珂的目光终于落回在她的身上。

  常久伸手从怀里掏银票,不是一张一张掏,而是一沓一沓掏,面额一万两的,她掏出了十张。

  穆十三忍不住开始怀疑她怀里到底有些什么东西,可是又不能一直盯着那个地方看,只好别扭地把脸转了过去。

  常久道:“十万两,够么?不够我还有。”

  柳问惜脸上已经不知道是什么表情,他拿起一张银票来仔细看了看,发现确实是市面上正在流通的,便故作镇定地递给了鸣珂。

  鸣珂原本已经红润起来的脸色又惨白了下去,接着红晕更盛了。

  一个人看见这么多钱,本来就应该是这个表情。不过她已经意识到,面前的这个少女有这么多钱,足以把她的杀手给买走,甚至这座楼也可以买下来。

  这就是一件令人警惕的事情了。她小小年纪,哪里来那么多钱?

  常久又道:“不过我也有一个小小的要求。我的要求是,从你收钱那一刻开始,这些杀手不允许再接别的任务,必须时时刻刻与四盟的人待在一起,若是期间他们伤害任何一个四盟的人,这些钱我给了你,自然有方法要回来。”

  鸣珂已经站了起来:“你这是在与我商量,还是在要挟我?”

  常久微微笑道:“那就要看老板娘怎么定夺了。”

  她说着,又拿出一张十万两的银票开始擦起了头上的汗珠,边擦边道:“诶呀好热呀,我来擦擦汗……”

  她的眼睛对上了鸣珂已经发白的脸色,故作无辜地笑了笑:“老板娘这么有钱,也不差这十万两吧?”

  常久擦完了汗,把银票团成一团,像扔垃圾一样扔到了楼下去。她手上没有烟,不然还可以学周润发拿钱点烟抽。

  柳问惜的眼珠子都要掉下来。

  穆十三忍不住捂住自己的眼睛。

  人是没有必要和钱过不去的。鸣珂的腿已经在发软,她缓缓地跌坐了回去,又缓缓地点了点头,转过头去轻轻唤道:“衍儿,拿出来。”

  从帘子后面闪身出来了一个少年,他手里拿着几张纸。这些人即便是没有雇过杀手,也明白这是契约。签了契约,这件事情就算成了。

  那少年也是冷着一张脸,没有什么表情,不过见到桌子上放得那么多钱,终于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眉头。

  鸣珂叹道:“签了这契约,你就跟这些人走了。在这之前,把你几个哥哥找回来。”

  少年忍不住瞪大了眼睛:“老板娘!”他的声音又渐渐低了下去,道:“是。”

  常久觉得他们好像在贩卖人口。

  鸣珂揉了揉太阳穴,又问:“上官迎在哪里?”

  少年道:“在川临坝。”

  鸣珂的眉头终于舒展了一些:“那个没用的人叫他快点解决了,不要每一次都拖拖拉拉找不着路,之后立刻去找这位柳门主。”

  少年抬头看了柳问惜一眼,当发觉后者在笑吟吟地看他,又把头低了下去:“是。”

  鸣珂似乎不想在讲话,她仿佛已经陷入了疲倦当中,说了一句:“送客——不,常久姑娘,还请留步。”

继续阅读:第三十一章 师父的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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