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湛漪呆呆地看着自己的爹爹。她那双秀气却刻薄的眼睛慢慢地蓄满了泪水,似乎是很不满意自己的爹爹已经老去的事实。
路空明年老,落月宗宗主的位置总得换人。她知道这个位置有朝一日会落到穆十三的头上,心里却充满着变扭的情绪。她虽然喜欢自己的穆师兄,但是又觉得这宗主的位置她来当最为合适,一时间心里涌起了本不应该属于她的愁绪。
赫连长空继续道:“不知我四盟,或者是其他英雄好汉,有谁愿意前去听风听雨楼?”
所有人都明白,只要一去,便极有可能死在鸣珂的琴声里。但是尽管如此,还是群情激奋,在座的似乎都是初生牛犊不怕虎,都想去为这谈判的事情而去贡献一分力量。常久却是在犹豫,她本身是一个不大喜欢冒险的人,像询问燕归愁的意见,可是刚想转过头去,自己的心却在这一刹那间已经做好了决定,燕归愁是同意还是不同意似乎都已经没有了关系,于是便把手举起来,道:“我!”
这种感觉就好像是在课堂上举起手来回答问题,还不知道老师会不会点到自己。
“飞星门弟子关深愿前往!”
“罗刹海凌文博愿往!”
“无上殿吴安歌愿往!”
“……”
常久听着别人的话,觉得自己的格式不对,于是又重新组织了一下语言:“常久愿往。”
柳问惜惊诧的目光投过来,他几乎是用眼神在问她是不是疯了。
穆十三最后道:“加我一个。”
他不用介绍自己,这里的所有人都明白他是谁。
燕归愁看着常久,最后皱着眉头,无奈地笑了笑:“小友,你可知此去异常凶险?”
她只想着这样可能见到楼心月的机会更多,于是用力点了点头:“我想去,起码我逃跑很厉害。”
燕归愁叹了一口气。他道:“但愿那天我有时间。”
林初阳道:“听风听雨楼分楼不计其数,我们已向神行山庄买了情报,鸣珂近日就在辽州,或许她早已猜到了我们要做些什么。”
柳问惜笑道:“这样也好,省的我们满江湖找她。这么多人却是不必,不如——”他转头,对上了常久的灼灼目光,却假装没有看见:“在座的各位,有谁认为可以抵挡玉面琴娘那把琴的,或者是可以全身而退的,尽管挺身而出。之前《兵器谱》排名第二十三的‘千手郎君’竺乐山,便是听了她的琴声陷入癫狂而自杀。”
几乎有一半人没有了声音。
常久的手半举不举地耷拉在那里,看得出来她也也犹豫了。
穆十三已走到路空明身边,道:“师叔,让我去吧。”
路湛漪拉着他的手,这个少女在面对自己心爱的人的时候,心就格外地柔软。可是穆十三却把她的手扒掉了。
路空明点了点头:“去历练一番,也好。”
路湛漪带着哭腔道:“爹爹,你明明知道这有多么危险,你还要……”她把脚一跺,咬着唇道:“那么我也要去!”
路空明地转过头来严厉地看着她:“你去做什么?不可胡闹!”
她的眼里已经蓄满了泪水,可是穆十三看起来很是坚持,她的那一点关心此刻看来成了可怜。
但是现在这个状况下已经没有人想去安慰她了。
柳问惜颇为赞许地看了一眼穆十三,继续道:“家中没有兄弟姐妹的,便不要去了。”
他知道穆十三其实是一个孤儿,由当时路空明的师兄穆潇抚养长大,是为落月宗成为了第十三个弟子,于是便有了这个名字。
常久想道:“我只有师父一个亲人,若是真的遭遇什么不测,怕是没有人代我去找他了……可是师父真的还活着么?怕不是我自己在自欺欺人而已。”
她于是朗声道:“柳门主,各位掌门,请让我去吧。”
柳问惜这回不能忽略她,只是轻轻叹了一句:“蠢东西。”
于是有许多人转头看向常久,还有许多人转头看向燕归愁。
林初阳疑惑地道:“常久姑娘,你似乎不会武功。”
常久的确不会武功,如果不算那三招几乎已经要被她忘掉的剑招,但是她会骗人。她从腰上解下那支一直随身携带的玉笛,放在指尖转了转,道:“但是我会吹笛子。”
吹笛子本不是什么稀罕的本领,可是在面对鸣珂的琴声,这笛音若是使用得当,说不定有妙用。
柳问惜忍不住笑了起来。虽然他一直在笑,可是现在的笑才让人觉得是真实的。他道:“常久姑娘居然还会吹笛子?”
常久面不改色地道:“若果各位不信,我可以现场吹一曲。”
林初阳脸色变了变,他道:“这倒不必了。”
穆十三对着常久友好地转了一下扇子,明显是刚刚她转笛子的动作。
燕归愁却悄声道:“小友怕不是在诓人。”
常久一下子被揭穿,却也不恼,厚着脸皮笑嘻嘻地道:“燕大哥居然一眼就看出来了。我真的会吹笛子,仅仅是吹笛子而已。”
燕归愁似乎是有什么话要说,最终只是叹道:“你啊……”
他伸出手来摸了摸常久的头发,叮嘱道:“万事小心。”
柳问惜道:“既然如此,那么我也去吧。”
所有人震惊地看着他,飞星门的人纷纷叫道:“门主!”
赫连长空道:“柳门主,这是何必?”
柳问惜笑道:“你们做什么?在座的几位掌门当中,只有我的亲人不在身边。赫连堂主是武林中的中流砥柱,又怎么能和我们这些年轻人一起去冒险?”
他转头看着身边那个飞星门的人:“元辰,你是执事长老,若我一去不回,这飞星门便给你了。”
元辰惊道:“门主,这是什么话?!”
柳问惜忽然厉声道:“你听见了没有?”
元辰只得道:“是,门主。”
燕归愁此刻却从怀里掏出来一张折了好几折的纸条,仔细地看了起来。
常久好奇道:“这是什么?”
燕归愁道:“约好了和我决斗的人。”
上面起码有几十个人,时间排到了一个月之后。
常久愣住:“燕大哥,你……”
燕归愁却把纸条收了起来,道:“柳问惜会说去的日子,你告诉我,我看看哪一个人需要早点死。”
常久悚然:“好豪横一男的。”
林初阳道:“还需要一队人在辽州的听风听雨楼外与我们接头。”
林沉烟轻轻道:“哥哥,我去吧。”
她站起来的时候,这大堂里原本的交谈似乎都变得微不可闻,只有那好听的,悦耳的声音还响在人们耳畔。
林初阳不愿意,他不愿意让自己妹妹去冒这个险,但还是点了点头:“这件事情便交给你了。”
更何况他其实并不担心妹妹手里的双剑。既然与路湛漪并称为武林双姝,可不是只有一个花架子,也许让她历练一番也好。相比于路湛漪,她便要沉稳上许多,也许是父亲的去世让她变得早慧了。
柳问惜看了一眼常久,又看了一眼穆十三,转身往大堂内走去。常久对着燕归愁点了点头,起身穿过其他弟子往里走,走的时候她似乎意识到一道目光一直在不咸不淡地盯着自己,虽然似乎没有很大的敌意,但还是感觉到莫名地让人脊背发凉。
是谁?
她蓦然回头看去,有很多人正在看自己,但并没有发现那道目光的来历。
这让她惊恐起来,暗处的敌人最致命。
柳问惜带着他们往阁楼上走去。这座阁楼是整个平沙堂最高最雄伟的建筑,依托这身后的山体而建,似乎是平沙堂的核心,平日里极少看到有人出入。木楼梯很狭窄,只容一人行走,似乎是年代久远,踩上去咯吱咯吱像,似乎承受不起他们的重量。常久沿着木楼梯拾级而上,只觉得它好像没有尽头。
穆十三走在她身后,突然问道:“常久姑娘,燕大侠会和你一起去么?”
“嗯……”常久一时间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思索了一会才道:“我觉得他可能没有空。”
她的内心是不希望燕归愁和她一起去的,至少她也明白此去凶险,一个有情有义的人总是不喜欢朋友陪着自己一起去冒险的。但是燕归愁不是一个机器人,去或者不去,也只有他自己才能明白。
阁楼顶楼似乎是一个藏书阁,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灰尘。柳问惜皱了皱眉头,咳了几声,没好气地道:“这赫连堂主抠门得很,知道我们要来,也不打扫打扫。”
穆十三用衣袖捂住口鼻,笑道:“还好这只是灰尘,不是毒雾,否则吸入这么多,我就是想救也救不回来。”
说话之间,常久已经掏出燧石来,借着昏暗的光线把四周的蜡烛都点上,顺手推开那扇木窗。霎时间外头的月光轻轻盈盈地照进来,连带着拥入了大漠夜晚舒爽的风,带着人心情也变好了一些。放眼望去,整座平沙堂的景色尽收眼底,甚至还可以看到灯火通明的漠城,让她忍不住叹道:“好美的景色。”
柳问惜道:“觉得美就多看几眼,之后平沙堂的人可不会让我们再来了。”
平沙堂的藏书自然是浩如烟海,其中还有很多有关于魔教的典籍,都是十年前北漠之围缴获的。这回柳问惜要给他们看的是整个辽州的地图,以确认从哪里见到鸣珂最为容易。
而且柳问惜似乎很熟悉辽城,不知道以前是不是去过。
辽州乃是中原与北漠之间的交通要塞,整个城镇十分繁华。听粉听雨楼的分楼就在城中心,化名为春风馆,在外头看来就与一间青楼无异。
“等一下,”常久突然道:“青楼?那我要怎么进去?”
柳问惜笑道:“谁说你要光明正大走进去了?之前听燕大侠说你轻功不错,想来也可以翻墙?”
燕归愁的话是“轻功极佳”,而且面露赞许。能够让他说出这一番话,定是有原因的。
常久面上露出犹疑之色:“可以是可以,只是我比较想走进去看一看……”
她想逛窑子。
柳问惜道:“什么?”
常久咳了一声:“我的意思是,我们会不会和他们打起来?那里如此繁华,人又这么多……”
柳问惜道:“不碍事的。你去了便知道听风听雨楼是个怎样的作息。这幅地图需得牢记,尤其是春风馆的地形。如果真的动起手来,要是照看不到你,记得自己先逃跑。”
常久忍不住生起气来:“什么叫我先逃跑?我是如此贪生怕死的人么?要是真出什么事,你们也左右不了我,我就是不跑,也不能拿我怎么样!”
柳问惜笑着摇了摇头:“你这人……”
她虽然嘴上逞强,但是心里还是发怵。为了确保自己的安全,特地又问了一遍系统:“17号,我是真的不会死吗?”
系统道:“是的。以下内容摘自百度百科:死亡指丧失生命,生命终止,停止生存,是生存的反面。哲学上说,死亡是生命系统所有的本来的维持其存在属性的丧失且不可逆转的永久性的终止……”
常久忙打断了它:“停停停!好了我知道了,我是不会死,但是有可能变成一个植物人,也是够坑的……”
她把这张地图在心里记熟,才最后从那阁楼下来。让她意外的是,她在拐角似乎撞见了林沉烟。她看起来好像有心事,独自徘徊着,不知看到了谁,忽然快步走了过去。
常久预感这里一定有什么事发生,说不定就是系统叮嘱她不要去和林沉烟抢的那个男人,于是马上掉头就走,假装什么都没有看见。
可是她没有看见,并不代表她是个聋子,还没有走出几步,就听得柳问惜略有些诧异的声音:“林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