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久记得这个人似乎是柳问惜的副手，于是便道：“劳烦这位小哥通报一声，我有事情想当面与柳门主说。”
“不用通报，我在这里。”
柳问惜从走廊拐角走出来，他的脸上依旧是笑嘻嘻的表情，看不出来是不是还在生她的气。
那人道：“门主。”
柳问惜点了点头，示意他下去，道：“常久姑娘怎么来找我？还想为唐小白当说客？”
“不是这样的……”常久有些窘迫地搓了搓手，不敢抬头去看他：“燕大哥和我解释了一番，我觉得你们做得对……之前的话说出来是我考虑不周，还请你不要见怪。”
她边说着，边从腰间取出来一把小巧的柳叶刀：“这个是我的赔礼，希望你喜欢。”
柳问惜用怪异的表情看着她。
一般来说，江湖中的这些纠纷，要么是刀剑定输赢，要么是一笑泯恩仇，像常久这样直接道歉的简直是少见，而且，常久还是个女人。
女人是很少道歉的，因为她们不会做错事情。一个男人要和女人吵架，那么一定是那个男人的问题，因为他们在和女人吵架这件事情的本身上就已经做错了。
柳问惜愣住，他突然不知道怎么回话，也不能像对待自己的弟子一样，让他们去藏书楼拖地。常久对他来说实在是一个小姑娘，而怎么和小姑娘相处，是天底下最捉摸不透的事。
“好吧，”他终于伸出手去把柳叶刀接过来，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看来燕大侠的话的确比我的管用。常久，你多大了？”
常久见柳问惜肯手下飞刀，心里长舒一口气。答道：“我十七……或许是十八，我不记得了。”
“十七岁，”柳问惜微笑道：“你很年轻——当然我也很年轻。我的意思是，以后在我面前，你大可以把想法表达出来，我不会怪罪你。当然，在路宗主和赫连堂主面前还是要恭敬一些。”
常久立马点了点头，活像一个听班主任训话的学生，还是成绩不怎么好的那种。
柳问惜道：“这柳叶刀我很喜欢，我不会拿它去扎别人的。我也很喜欢你，不过——不是那种喜欢，你知道的。”
常久一愣。她的脸不可避免地越来越红。
她又点了点头。她把头低得太低，导致柳问惜只能看到她留着一头乌发的脑袋，于是忍不住伸出手拍了拍：“好了，别点头了。之前阿幼央好像闷闷不乐的，我想去和她说几句，结果她说什么放‘黑黑’来咬我。你要是没什么事，可以去看看她。”
常久又点头，忽然意识到不对，马上把头抬了起来，道：“我来的时候看到她了。她说她爹爹让她回药王谷去。”
“没有错，”柳问惜把柳叶刀收到了袖子里，也不知道这样会不会硌得慌：“她是论剑大会里年纪最小的一个，就连赫连堂主都十分喜欢她。寨柳翁让她回去，这是因为，我们接下来要对天下会决战。”
常久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她甚至意识不到这决战代表着什么。一群……武林高手决斗？
这件事情对她来说简直无法想象，听起来好像城管斗殴。
柳问惜说得风轻云淡，好像是在谈论一些与他毫不相干的事情。
常久犹豫地问道：“是因为……唐小白吗？”
柳问惜点了点头：“我们问了他很多事情，他只愿告诉我们天下会正在寻找《观空赋》剩下的残页，以让沈临朝练成这江湖当中最强的内功。不过你放心，穆十三在北漠订了许多药材，要商队送到烟波荡去。唐小白会和这一队商人一起出发，不会出什么意外。”
他继续道：“这件事情随后会对四盟弟子公布，你早点知道也无妨。至于具体的事情——我猜你接下来要去见林阁主，却没什么话聊，不如自己去问一问。”
的确是没有什么话聊。林初阳看上去就一身正气，不像是一个像柳问惜一样可以扯皮的人。常久别过他便往平沙堂的北厢房走过去，却不认识路，亏得两边一直有平沙堂的弟子，才勉强摸到了地方，一问，发现林初阳去演武场练剑，并不在帮派驻地。
这平沙堂后头其实有大片的沙场，是供弟子平日里练习所用。此次论剑大会召开，所有四盟弟子都可前去，常久由于不知道，所以从来没有去过，正想着是不是再找人一路问过去的时候，身后一个温温柔柔的声音传来，道：“常久姑娘可是来找我哥哥的？”
旁人看林沉烟与常久，似乎觉得她们两个绝配。常久的长相无可挑剔，热烈而又明媚，似乎是从烈火、朝霞、一切欢快的事物中幻化出来的一样。林沉烟的皮肤很白皙，就好像身上笼了一层朦朦胧胧的纱。她的态度很幽雅，装束很清淡，明明是站在烈日底下，却让常久想到了玉山暮春的晚上，从窗外散落进来的月光。
常久看着林沉烟，微微脸红，她道：“没有错。可是林阁主是不是不在？”
林沉烟微笑着道：“的确不在。姑娘若有什么话想说，我可以代劳。”
常久心里想道：“最好不过。”于是道：“我今日来是像令兄赔礼道歉的，因为上午的时候说了一些不合时宜的话。这个是送给林姑娘你的。”
她递过去一支金桃花顶簪。
没有一个少女是不喜欢这些东西的，何况这个簪子是漠城最贵的那一款。林沉烟的眼里在发亮，她把发簪接过来，道：“我会转达的。”
指尖相触，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系统的声音久违地响起：“恭喜玩家解锁人物图谱——林沉烟！
姓名：林沉烟
年龄：18
门派：流霜阁
喜好：规规矩矩，无不良嗜好
备注：不要和他抢男人，白痴常久是抢不过她的！”
常久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什么叫‘抢男人’？抢谁？”
她在这里待了这么久，青年才俊也好歹认识一些，可是似乎没有看出来林沉烟对谁有过几分心思，也没有见过谁一直待在她身边，这个备注在她看来简直就是没头没脑。
漠城的夜很快来临了。
风沙更大。
黄沙漫天，野草悲泣。
苍穹就像一块镶满了钻石的墨玉，辉煌而美丽，大地却展露着他一天最悲悯而苍茫的时刻。。
风中偶而传来一两声马嘶，远处若隐若现的灯火却衬得这原野更寂寞辽阔。
这个夜晚很不寻常，因为在天黑之后，所有四盟弟子都被传唤到了大堂之内。
来参加论剑大会的还有许多无门无派的武林人士，不过他们要想进入大堂里旁听，也是被准许的。因为那四位掌门会在惊天晚上宣布一个消息，那就是与天下会决战。
四盟的实力并不强悍，但是正是由于它是几百年流传下来的武林正派，因此受到很多江湖人的推崇。与天下会一战，胜算不是很大，不过只有尽力而为，才能阻止他们继续寻找《观空赋》。若是天下会中人人皆会《观空赋》，那么对整个武林来说，会是一个无法剿灭的存在。沈临朝与她姑姑沈岚狼子野心，妄图得到天下，最稳妥的办法，就是联合听风听雨楼。
听风听雨里的杀手个个实力都及其强悍，而且最主要的是，它本来就是一个利益性的组织，谁给钱便为谁卖命。不过正是因为如此，有很多人便不同意与鸣珂联合。于是现场爆发出了激烈的争吵，这四位盟主的意见居然不一。
常久坐在角落里，毫无兴趣地听他们吵架。
她本来想去找楼心月，可是又觉得这件事情和他有关，于是打算先坐在旁边听一会，听到最后不知道谁把门关上了，结果现在出不去了。
柳问惜道：“若是不联合听风听雨楼，谁有胜算能把天下会一举歼灭？”
路空明道：“若是听风听雨楼反咬一口，又当如何？别忘了，我们这里大多数人都和他们有仇！这无异于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林初阳道：“一个杀手组织最重要的，除了实力之外还有信誉。路宗主可曾听说哪个杀手杀了自己的雇主？”
何渡生贼眉鼠眼地道道：“这一次时局不同，林阁主，柳门主，你们口口声声说联合听风听雨楼便有十足的把握，可是万一鸣珂这一次要的不是钱，而是你们两个人的项上人头，如何？”
林初阳的脸一下子阴沉下来，冷冷地道：“何管家，你僭越了。”
他居然敢对着两位掌门说取他们人头的事情，这在其他人眼里是绝对以下犯上的事情。何渡生似乎平日里都是这样说话惯了，脸色只是微微变了变，没有说话。
他虽然比这两位掌门都要年长，但是这里讲求的是尊者为先，其次才是尊老爱幼，何况许多人都不喜欢他，因此看向他的目光当中就带有了越来越多的鄙夷与厌恶。
柳问惜嘻嘻笑道：“如果鸣珂要我们两个的人头，那么我在死之前一定先杀了你。”
何渡生的脸越来越灰败。
在座的人当中，只有赫连长空一直没有说话。
他那坚毅的、充满皱纹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疲惫的表情。他也是一个老年人，而且岁数很大了。
燕归愁坐在常久身边，百无聊赖地垂着头，似乎要睡着。
他作为武林中赫赫有名的一代侠客“飞鸾剑”，理应在这混乱的场面之下说点什么。可是他似乎并没有参与到其中的兴趣，只是听他们讲着话，似乎是等他们商量好了之后，直接遵从。
常久终于觉得无聊透顶，她转过头来问燕归愁：“燕大哥，你觉得联合听风听雨楼可取么？”
燕归愁道：“不可取。”
常久好奇道：“为什么？”
燕归愁看向那四位掌门：“如果真的要去联合，那么——第一，得有人去当说客；第二，要在听风听雨楼几百个杀手里选择最强的那些，然后让他们和四盟的人提前接触；第三，当与天下会决战的时候，双方一起行动。”
他转眼看向常久：“我来告诉你这有多困难。那些当说客的人得活着回来，鸣珂得同意并且开出合理要求，挑选出来的杀手得面对和四盟弟子的新仇旧恨，四盟弟子得防备杀手临阵倒戈。这四件事情必须胜利完成，而这第一件几乎就是不可能的。还有最重要的一点，”燕归愁眼里露出了微微笑意：“万一天下会的人已经占得先机，提前与听风听雨楼的人联手对付四盟了呢？”
常久不由得悚然地看着他：“这……”
燕归愁继续道：“不过，最终他们还是会选择尝试的。”
常久又问：“为什么？”
燕归愁缓缓道：“这江湖，最终还是年轻人的江湖。即便他们曾经多么辉煌，终有一天也会变成一抔黄土。”
常久开始怀疑燕归愁其实就是系统。不然为什么明明是系统应该告诉她的事情，最后都被燕归愁说去了？而且还说得如此有理有据，令人折服？
她开始庆幸自己交到了燕归愁这样一个朋友。他的人格魅力使他本身成为了一个绝对可以信赖的人选。
赫连长空缓缓道：“不必争论了。”
所有人都噤声看着他。他是曾经武林盟主解东流的生死之交，也理所当然地成为了这些人当中绝对权威的存在。
赫连长空看向那两个年轻人：“不如去试一试。武林总是需要动荡的。”
何渡生道：“堂主……”
赫连长空缓缓道：“不必多说了。路宗主，你我都明白，我们已经老了。”
路空明点了点头，轻轻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