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觉得自己解释的还是不对,一时间又想不出来该怎么说,却看得他耳根慢慢变红了,忽然转头看向另一边,出声道:“那边是什么?是人?”
常久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见远处的石蘑菇中间又几个黑点,依稀是人,但是看不太清,而且一动不动,她随着燕归愁一起奔过去。可是越是靠近,那不安的感觉越是强烈,一颗心也开始狂跳起来。待到真正看清的时候,她一声惊呼卡在喉咙,捂住嘴跌跌撞撞地往后退了几步。
地上乱七八糟地散落着尸体,还有死去的马匹。货物被洗劫一空,但是血迹还没有干涸,显然是死去不久。
或者就是死在常久与阿幼央告别的时候。
“这……这简直——”
燕归愁走上前去仔细地检查了每一具尸体,转头叹道:“都死了。”
常久忽然见到了地上的一具尸体,她整个人不可遏制地颤抖了起来,随即好像被抽干了力气,跌跌撞撞地跑过去,扑在了地上。
“唐……唐小白?”
那少年已经死了,但是眼睛仍睁着,望着前方,不知道死之前看到了什么。
致命伤是剑伤,看来他曾经有过抵抗,最后被一剑封喉。
燕归愁似乎发现了常久的异常,他于是也快步走过去,盯着那具尸体看。
他连着两次都没有仔细看过唐小白的样子,刚刚在检查尸体的时候自然没有认出他,只是觉得在一群商人中间突然混入了一个少年,觉得有些奇怪。
他缓缓道:“小友……”
常久伸出手去轻轻推他,胸腔一阵阵地发疼,几乎喘不过来气。
“小白,小白!”
怎么会死呢?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就这样死了呢?
“我叫唐小白。”
“你想进入天下会,不仅仅是与四盟的人怄气吧?”
“我知道,我们天下会也总是用这一招。我相信你,什么都和你说,但是白护法说得没有错,世上没有一个人是可信的,我当时就应该猜到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常久想要的是这个。你们四盟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她忽然想起来,系统曾经提醒过她要与唐小白多说说话,原来系统的真正用意是,说一句少一句。
除了常久这种半道塞进来的人之外,系统对于其他人都是先知者,他早就知道他们的结局。
这个少年那么年轻,他才十五岁。
“都是我不好,”她忽然转过头来对燕归愁道:“是我害了他,如果不是我把他带到平沙堂里来,他也许还活着!”
燕归愁把眉头皱了起来:“小友,这不是你的错。”
“这就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她哆哆嗦嗦道:“小白,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燕归愁想把她拉起来,可是最终没能做到,只能自己蹲下去伸出手来,把常久轻轻搂进了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
亲朋离别,在所难免。只是她的心还太柔软,做不到无动于衷。
燕归愁轻轻道:“无论做出这件事情的是谁,我都会让他后悔。”
飞鸾剑说出的事情一定会做到。
他们给唐小白筑了一个墓。常久与他的相处时间太短,不知道他喜欢哪里,便葬在了那片胡杨林。
这里的风景很好,叶子软软地铺在地上,也许他会喜欢。
今日胡杨林里没有天下会的人,这让常久觉得很是疑惑。难道今天他们集体放假?还是被白舟调走了?
她忽然想到了燕归愁之前的话,道:“燕大哥,小白和那一队商人,是不是天下会的人杀的?然后再把货物洗劫一空,假装被马贼抢去?”
燕归愁沉思了一会,才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寻常的马贼没有必要去洗劫落月宗所需要的药材。唐小白身份特殊,而且又知道如此多天下会的事情,他们不会让他活下去。或许是白舟……”
常久冷笑道:“我之前还没有觉得天下会多令人厌恶,可是他们的做法简直是令人发指!那一队商人又有什么错?这是要赶尽杀绝?那我还认识小白,怎么不把我也杀了?”
燕归愁轻轻叹道:“或许是他们觉得还没有杀你的本事。”
常久摇了摇头,她的眼眸垂下来,长长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不,其实我最容易死。”
因为她没有害人之心,所以也没有防人之意。
她忽然想起谢萤飞来,她不知道这件事情应不应该和燕归愁说,想了很久,还是闭上了嘴。
她似乎已经很倦了,转头缓缓地走了回去。
明日就要去辽州,那边有飞星门的人接应。常久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笛子,忽然觉得自己有种滥竽充数的感觉——又想起楼心月的话:“现在的你已需要一把剑。”
她记得师父有一把玉皇剑,但是随着他在那个雨夜一起消失了。辽州商业繁盛,或许可以去那里瞧一瞧有没有适合自己的剑——她对剑说实话一窍不通,也不知道怎样的才算好,也许到时候只是照着燕归愁的飞鸾剑随便找一把。
越是临近出发,她就越是忐忑,这种忐忑不亚于高考。高考考不好还可以复读,这件事情要是办不成可是送命。她把从柳问惜手中拿来的有关于听风听雨楼所有的资料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也没有看出一个所以然来,反倒是知道了杀手价目表,毫无疑问的是,楼心月是最贵的。
但是知道这些好像毫无作用,她已经做好了准备。
她去漠城上转了一圈,却发现之前一直光顾的那个药铺变成了脂粉店,不知是何缘故。她问旁边酒肆里的老板,那人却道:“哪有什么药铺,一直是脂粉店,姑娘想必记错了。”
可是自己的记忆应该没有出错,之前手受伤还是来这里包扎的来着,难道是这个江湖出现了bug?
“可是……”常久解释道:“真的是个药铺,叫回春堂来着,里面的伙计黑黑瘦瘦的,那个煎药的孩子还是个哑巴。”
酒肆老板只是怪异地看了她一眼,似乎她是个精神错乱的傻子。
燕归愁很沉默,他已经沉默了一个晚上,看着他手里的飞鸾剑一言不发。
常久没法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好像他担心的内容和自己无关。最终他慢慢地道:“我会在辽州等你。”
接着他就像燕子一样飞了出去。
他拿着剑走出平沙堂,走在漠城的夜里。虽然平沙堂的人多次邀请他留宿,他还是拒绝了。相比于那种地方,他还是更喜欢一个人在没有人认识他的地方住。
夜已深了,留下的只不过满天星斗。街道两旁已经寂静无声,家家户户的灯火也熄灭,就连狗叫也听不到。
燕归愁就这么走着,直到他前面也同样走过来一个人。一个少年人。
剑客多年的直觉让他在还没有看到这个少年的时候,就发觉有人靠近,但是靠近的那个人身上没有一点杀气,这让他紧握飞鸾剑的手微微松弛了一些,但是没有完全放松警惕。
直到那个少年完全出现在了自己的视线里。
少年似乎是专门来等他的,因为他在前面站定,然后没有了动静。
凉爽的风吹动街道旁的一蓬草,这沙沙声似乎成为了这座城唯一的声音。
少年又往前走了几步,然后微微弯下了腰,恭敬地道:“燕大侠,老板娘请您。”
燕归愁道:“我若是不去呢?”
少年没有说话,依旧是保持着之前的那个动作,弯着腰低着头,固执得有些可怕,似乎若是燕归愁不去,他可以在这里等到他想去为止。
“您一定会愿意去的。”
“为什么?”
少年人微微一笑,道:“因为您想知道为什么老板娘会请您。”
燕归愁忽然笑了,他道:“说得对。”
于是他跟着这个少年往前走,路口旁已经备好了一辆马车。
天才刚亮,常久他们就已准备走了。
这次去辽州的人其实并不少,除了他们三个之外,还有流霜阁的十名弟子,外加上一个林沉烟。
常久掀开马车,看着身后的平沙堂离自己而去,缓缓叹了一口气。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叹气,大概是在感慨自己在这片大漠戈壁当中所经历的事情。算了算日子,居然离从玉山到这里来已经过去了四个月了。
虽然认识了很多人,见识了很多事情,但是她还是觉得有一种很不真切的感觉,但是又清楚地明白自己不是在做梦。
回头望去,仍可望见那千里无际的大漠,静静地沐浴在日光下,黄沙起伏如海浪。他们终于已走出了这片地方,这平静但又雄奇壮丽、单调,却又变化迷人的沙漠,已在她心中留下永生都不能磨灭的印象。
四盟的人是很有钱的,因此这两马车很宽敞,几乎还可以再坐下三四个人,但是现在就坐着常久与穆十三两个。
本来常久是和林沉烟坐一辆马车,只不过这位姑娘的心思好像完全不在这里,而是忍不住几次三番地撩开帘子看向另一辆。常久心知肚明,为了自己“不与柳沉烟抢男人”的安危,在停车休息时故意厚着脸皮道:“穆少侠,我好像有些不舒服。”
她面色红润,气色康健,说这句话的时候中气十足,一点也看不出来不舒服。
穆十三有些疑惑:“那么我来给你把把脉。”
常久道:“不,我要和你坐一辆车。”
她觉得自己说出这句话来,怕是路湛漪已经要与自己不共戴天。
穆十三吓了一跳,不仅如此,就连柳问惜也是不明所以。他们没有看到常久悄悄转过头去,对林沉烟只眨了一边眼睛,做了一个wink。
林沉烟作为一个少女,很显然明白了常久是在做什么,有些腼腆地笑了一下,脸也微微发起红来,因为皮肤白皙,所以就显得尤为明显。
穆十三不是傻子,他也看出来了。只是令他难过的是,常久是因为别人才选择和他坐在一辆车上。
什么时候她才是真正自己想要和他待在一起呢?
一个已经陷入恋爱的人,就免不了一直要东想西想,尤其是自己喜欢的人就在身边的时候。
柳问惜表示看不懂他们在做什么,自然地先让林沉烟上了马车。
“这里离辽州还有多远?”
“不远不远,”穆十三摇着他的扇子说道:“这些马都是平沙堂的良驹,假若路上不出什么意外的话,应该酉时就能到了。今晚我们便可以入春风馆。之前与那边的人知会过,鸣珂知道我们会来。”
穆十三本来是没有扇子的,他的“第七”之前在与燕归愁比试的时候,被一剑削掉了半边,后来去漠城里的店铺随随便便买了一把,把上面原有的山水画上打了个叉,在旁边写了“第七”两个字,看上去有些好笑。
穆十三与燕归愁的那场比试无人亲见,据他们两个自己所说只是喝酒喝到兴起在屋顶上打了一场。要不然的话这种比试起码得引起上万个人围观。
常久点了点头,掀开帘子看着外面的景色。
其实这景色也没什么好看,不过是一处戈壁罢了。几颗小石子从山谷中滚落了下来,被旁边的一辆马车轱辘碾过去了。
石子滚来滚去很正常,但是石子是不会自己滚的。
常久的脸色立刻就变了,她大叫了一声:“有埋伏!”
流霜阁的弟子立刻拉停马车,马匹前蹄扬起,嘶鸣起来,于此同时,车内的四个人已经蹿了出去。
他们只要再迟一步,就会被射成刺猬。无数利剑从山谷四面八方涌过来,已经把那两辆马车吞没。
常久在箭雨中左右腾挪,竟没有一支箭能射中她。
这也是她第一次见林沉烟的兵器,那是一双秀丽的剑,当被她舞起来的时候,就好像寒光炸开的烟花。
几十名黑衣人已经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他们头顶上。
流霜阁的弟子大叫:“保护——”
一支箭已经射穿了他的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