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常久印象中的楼心月不是这个样子的。
那个时候的他伤势过重,在玉山上修养了半年。楼心月性子天生的沉默寡言,在这半年里面,他每天最多只会和常久说两三句话,有时候一句都不愿意开口,但是总是会看着她练功,拿木棍指点一下她的基础招架,或者在哪棵树开花的时候远远折一枝来扔给她。
所以在她的印象里,楼心月从来都不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杀手,她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两年后事情会变成了这个样子。
玉山派的武学独特之处就在于,所学之人必须有极佳的轻功基础,才能开始玉山散剑。常久被云非清收为徒弟的时候已经七岁,错过了最好的练功年纪,这轻功“踏尽红尘”,她练了十年,才勉强有师父的水平。
等到可以练剑法的年纪,云非清却失踪了。
三个月前,那个雨夜,三名杀手不期而至。云非清直接把常久从平常连轻功的那个断崖上推了下去,等到她发疯似地爬上来,地上只有两具尸体,另一名杀手和师父就再也寻不见了踪迹。
系统没有告诉他云非清到底是死是活,却告诉她去找楼心月。江湖上只有他一人背熟了玉山散剑的剑招,那是他养伤半年来无聊的结果。不过他不会玉山派的轻功,只是记住了剑谱,却练不成。
这就是常久一直想找到楼心月的理由。她与他虽然只相识了半年,但是在常久看来,见到楼心月,她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与师父在玉山上的点点滴滴。师父是这个世界里第一个给她温暖的人,完成这个任务之后,她必定会不遗余力地把他找到。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就是这个道理。
四周突然安静了下来。
这种安静不是一下子的安静,而是由里向外,一层一层地没有了声音,仿佛一头野兽在慢慢靠近自己的猎物。
极度的安静过后,又出现了窃窃私语,不过转瞬即逝。
常久转头,看到了那个人。
她好像比第一次见到他还要惊讶,一颗心如同猛地被一根绳子提了起来,又突然摔了下去,重重砸在地上,摔得稀巴烂。
来人正是楼心月。
他是个苍白的年轻人,手中抱着他的剑。
他盯着前方,却没有在看着谁,一步一步从门门口走进来。他脸上看不出来任何表情,似乎已经适应了被这些眼神对待的日子。
百晓生或许不知道,今天是一个所有人都能同时想起他的《武林旧事》的日子。楼心月此人,冷冷清清,就连他的剑柄上都好像结了一层霜。
待到他完完全全走进来,也依旧没有人说话,似乎谁先说话谁先死。
他把他的剑放在了离他最近的桌子上,然后伸手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就在他伸手的那一刹那,几乎已经有几百个人掏出了武器对准了他。穆十三反手将银针握在手里,路空明恰到好处地碰了他一下,于是再去看时,他手里的针已经消失了。
所有人都看着他喝水,好像不知道他也是需要喝水似的。或许有人会后悔为什么没有人刚刚在那水杯里下毒。
没有人是注意到他是怎么进来的,仿佛当有人看见他时,他就已经在平沙堂里走了。
赫连长空的声音慢慢响起:“楼心月,你出现了。”
他开了口,声音是一贯的冷清:“我接了飞花令。”
已经有人叫了起来:“楼心月,你这个魔头!今日我等一定要和你做一个了解!”
楼心月似乎没有听见这句话,自顾自地道:“此后三日,这论剑大会的台上随你们来。要是我输了,当即自行了断。”
常久恨不得过去把他的嘴捂住。自行了断?听听,这是人话吗?要是他自行了断了,这任务还怎么完成啊?
他继续慢慢地道:“要是三日之后没人赢我,在场的每一个人,我都不会放过。”
“你好大的胆子!”
“无耻之徒,狂妄至极!”
他没有理会别人在说些什么,把手中的杯子轻轻放在了桌子上,拿起了自己的剑,像来时那样慢慢走出去。
这个少年似乎很孤独,他从始至终都没有看一眼飞星门的人,更没有看他的师兄柳问惜。
可是他到这里来,已经没有人想让他完完整整回去了。
人群中一名老者突然暴起。他怒喝一声,手中八方丈直戳楼心月后心,这样快的速度,他似乎是避无可避,也没有办法做到这么短的时间之内把剑抽出来来挡他那一击。
除了楼心月。
他以一个很诡异的姿势,硬生生地把自己速度身体往旁边扯了半步,接着手腕一翻,“铛”的一响,老者手中的八方丈直接被震落在地,忽然之间寒光一闪,又从这手杖之中冒出了一柄长剑,直刺楼心月胸口。
那根八方丈只是一个机关,就连那一戳也只是虚招。他等的就是楼心月挥剑去挡,然后再借力抽出丈中剑,完成他自认为的完美的一击。
接着他整个人就摔到了地上去。
楼心月把手中剑耍了一个剑花,复插回到了剑鞘当中。
老者已经死了,一剑穿胸,一点余地也不留。
常久这是第一次亲眼看到别人杀人,她几乎想吐,同时脑海里冒出来了一句台词:“高端的食材往往只需要最朴素的烹饪方式……”
楼心月的剑法已经快到了一种境界,似乎在那种境界里,他已经不需要去防范别人,手中的剑会替他做出剩下的动作。
楼心月低头看了一眼那个老者。他的神色看不出来一点起伏,就好像他本来就是一个死人。接着他道:“别来送死。”
似是嘱托,更是嘲笑。
路湛漪的话有些哆嗦:“师兄,那是、是《兵器谱》中排名第八十三的‘一丈行者’柏成天,是不是?”
穆十三缓缓点了点头。
她又问:“那么楼心月在《兵器谱》上第几?”
穆十三道:“《兵器谱》上从来没有杀手。”
楼心月又道:“等不及的,我今晚在南边十里的破庙。”
论剑大会之上点到为止,其余地方既分高下,也决生死。
他说完这一句,提身运气,几个起落便消失在了原地。
四周的议论声终于大了起来。林初阳更是咬牙切齿地盯着楼心月消失的方向,恨不得他就此爆炸。
常久眼睁睁地看着他消失。这次她没有追出去,看上去还没有从刚刚死了人的震惊当中回过神来。
“你好像有什么话要对他说。”
一旁一个声音猛然间开口,把她差一点飘远的思绪又拉了回来。柳问惜依旧在笑,不知道看到杀父仇人到底有什么好笑的:“到这里来的所有人基本上都与他有仇,恨不得把他开膛破肚。你呢,好像和他们一样盼着他来,又盼着他走。”
常久道:“柳门主你更奇怪。你还笑嘻嘻的。”
“趁能笑的时候还是要多笑笑的,”柳问惜藏在袖子里的手不知道在摩挲着什么:“你的燕大哥不在,不然我们打赢他的胜算又多了一成。”
常久辩驳道:“不是‘我的’燕大哥!”
“好好好,不是你的。”
阿幼央蹦跳着出现在了人群里面,一边走着,腰间的铃铛晃来晃去叮当乱响。像她这样活泼明丽的少女,到哪里都会惹人多看几眼,尤其是还露着一双白皙的腿与臂膊。刚刚楼心月突然出现,她被她爹爹寨柳翁拦在了旁边,导致只能远远地看着常久。等到他一走,她便迫不及待地跳了过来,没有理会凝重的气氛,依旧开心地看着她笑,又转过头去指着柳问惜道:“你是哪里来的男人,干什么离我姐姐那么近?”
柳问惜见到这样的女孩儿,于是笑得更开心了,于是故意学她的话:“你是哪里来的小姑娘,干什么离我妹妹那么近?”
阿幼央气道:“你!你信不信我放青青出来咬你!”
常久知道柳问惜是在开玩笑,可是阿幼央就不一定了,这青青也不知道是什么毒虫爬蛇,连忙解释道:“柳门主,这是我的好朋友,年纪小玩心大,还请不要介意。阿幼央,这位是飞星门的柳门主。”
阿幼央撅起嘴来“哼”了一声:“我听爹爹讲过的,飞星门嘛,《兵器谱》上暗器排行第九,是不是?好吧,看你还算白白净净,勉强可以做我姐姐的‘阿夏’!”
常久疑惑道:“‘阿夏’是什么意思?”
阿幼央道:“就是‘情人’嘛!我们阿瓦族,一个女子可以有好多‘阿夏’的。”
柳问惜哈哈大笑起来:“我没有这个福分。”
常久哭笑不得:“阿幼央,你在乱说什么?你再乱说,我就不理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