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时清走到宫女边上,呵出的酒气让她自己都受不了,笑眯眯扯下舞女的步摇:“姐妹,借你的簪子一用。”
随后转身,在众目睽睽,在皇帝吃人的目光下,手法轻巧的用簪子将发丝全数绾起,绾了个简单的女子髻。
然后一步步走回大殿正中央,对着龙椅上的天子说:“狗皇帝,小爷我是个女的,小爷我四年前女扮男装代父从军,就是想守住沈家的荣耀,帮你击退入侵者,风里来雨里去,到头来还要天天这边受你的破气!”
一语出,石破天惊!
百官脸上的惊骇已经无法用语言形容,那曾经牙尖嘴利的李琦,更是眼睛都不眨盯着自己处处针锋相对数年的……女将军。
沈明看着女儿一系列的举动,脑中有根线崩了,他知道,沈家完了。
皇帝一言不发,殿上也没人敢出声,连赵德,都不敢说话了。
顾九洲眼神幽深盯着沈时清惊世骇俗的举动,却见沈时清瞪着他,嘴里狂骂:“整天盯着小爷我犯错,不是跟在军营窝着就是在朝堂发难,你就那么闲?”
“小爷我女扮男装替你击退外贼多辛苦你懂吗?除了会在背后带上这狗子做坏事,你还干好什么了?那周沈共天下是你叫李琦这孙子放出去的吧,别否认,绝对是你!”
沈时清狂妄的语气和手指李首辅的高傲,让百官觉得自个看了多年的戏,全都白看了,无论看哪一出戏,都没有今天这出戏精彩。
她不管不顾的继续骂着年轻帝王:“顾九洲,别看你人模狗样的,折腾人的花样还真不少,你都不知道自己的形象有多差劲了是吗?几个月选一次妃子,选进去就弄死人家,人家二八年华一朵花,被你生生葬送,还好意思称明君?”
“我们沈家世代忠良,你瞧我这老父亲,榆木脑袋一个只会带兵打仗,这样一个老实人能造反?你是哪只狗眼看出了他要造反我要造反??你真当人人都稀罕你那香饽饽一样的皇位?”
“小爷我好好的坐那边,不想喝酒也碍着你了?由得你来找我发难,不就是要收回兵权,整出那么多幺蛾子?你看我这老父亲,整天过得提心吊胆,好歹是开国功臣,哪个有我们沈家过得憋屈?”
怒喝完,沈时清把虎符一丢,那象征至高无上兵权的虎符就这么被沈时清丢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你们睁大眼睛瞅瞅,我一个娇滴滴的弱女子,风吹日晒,本来要素手做羹汤的手现在粗糙的跟什么似的,这都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大周的帝业!
你再看看你们这些成日舞文弄墨的文官,除了溜须拍马,还贡献什么了?哦,贡献不少你侬我侬的情诗,写着最哀伤的思念词,做着三妻四妾,左拥右抱的勾当!”
“你们看看我这老父亲,一辈子一生一世一双人,你们光是这点,就比不上他!天天就知道逮着老实人欺负,有种去欺负皇帝去呀!”
当朝直呼天子名讳,众人皆想:这位将军约莫是嫌命太长。
沈时清把袖子拉起来,在百官面前一个个走过去,百官见她如见鬼,看也不敢看那藕节似的玉手。
再然后在大家的目瞪口呆中,少年将军。。哦不。。女将军纵身一跃,醉醺醺落在皇帝面前,一脚踩在酒桌上,手肘撑在屈起的膝盖上。
不知死活的捏过皇帝倨傲的下巴,一口酒气吐在他面上狂妄道:“小爷我!就是!不把!兵权!交出来!你!有!意!见!吗!嗯?”
在被赵德一棍子打晕前,沈时清想着:管他呢,小爷经历了五十次,足足五十次这种被嘲讽被恐吓的场面,早就、不想、再忍了!
反正,明天皇帝就死了,她又要重新来过,时间是不走的,她有什么好怕!
隐隐约约看着面前皇帝沉地可怕的英俊脸庞渐渐模糊,最后只剩下一个剪影,她就晕倒在皇帝的酒桌前,身后是拿着棍子的,吓得心惊肉跳的赵德大总管。
*
翌日。
沈时清从宿醉中醒来,沉重的脑袋像装了石头般,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又想多睡一会儿,反正等下也是去军营陪那狗皇帝消遣。
想罢就想转身闭眼再来个回笼觉,一道尖利的声音在她耳边炸起。
“日上三竿了沈将军。”
这不是她贴身丫鬟的声音,沈时清转过身,借着屋子里唯一一缕阳光,她看清了面前站着的人。
是皇帝身边的大总管赵德,和两个宫女。
沈时清没明白,又四下看了看,这、这、这是在哪??
赵德看着沈时清眼中的疑惑,似乎还没反应过来自己犯了什么事儿般无辜。
赵德冷哼一声:“沈将军,醒了就洗漱一下随杂家走一趟吧。”
沈时清看着这大太监鼻孔里看人的模样,很是不解,难道是在做梦?
她应该要在自己舒服的大床上醒来啊?
“这是哪里?”
“嘶!”
“好疼!!”
沈时清喝太多酒了,嗓子都哑了,不仅如此,浑身上下哪哪都疼,上到身体,下到嘴唇,好像被人打了一顿似的。
沈时清下意识去摸了摸发痛的嘴唇,果然有个伤口,可笑的是她完全想不起来自己和谁打架了,还打输了?
赵德看着沈时清嘴上的伤,身上的淤青,眼珠子转了转,又尖着声音道:“当然是在天牢了,不然还能在你将军府?”
“天牢?我这是做梦呢吗?皇上关我干什么?”
赵德笑了声:“你不记得自己昨天犯下什么滔天大罪了吗?”
被赵德提醒,沈时清才努力回想起了昨晚,当时好像她很气,一口气喝了一壶酒,然后就……
然后就……想不起来。
沈时清看着赵德如实陈述:“想不起来。”
赵德高深莫测的看了看沈时清,嗤道:“去了金銮殿,你大概就能想起来了,来人,带走!”
就这样,沈时清一身囚服,手上被栓了铁链,被狱卒带起来的时候,她差点因为腿软而摔在地上。
妈的,昨天到底跟谁打架了,大爷的,浑身疼死了。
她明明白白看见自己双手遍布的淤青,一路被押着走出天牢,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像游街似的被带进了皇宫。
路上沈时清不断的问是不是打她了,哪个孙子打的,不知道她是大周的将军吗等等饱含威胁的问话。
赵德看着沈时清,素白的脸上挂着个魅惑众生的眼睛,脑袋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到现在还没酒醒。
赵德只轻飘飘回了她一句:“沈姑娘,你未来还是不是将军,还真不好说。”
什么?
沈时清被他这兜头一问,顿时惊了,她暴露了?什么时候?
刹那间,纷杂的碎片席卷而来,在进入宫门之后,百官刚刚散朝,众人见了她跟见了鬼似的,看也不敢看她。
百官知道这沈将军怕是完了,昨天还好好的人,一晚上过去,衣服遮不住的地方,全是淤青。
犹记得昨夜沈将军被打晕后,皇帝气得砸碎桌上的金盏琉璃,一声令下登时就把她丢进了大牢。
大周的律法在顾九洲上位后有修改过,刑罚更加残暴严苛,这对天子不敬的罪,按律是要全族千刀万剐凌迟再五马分尸的。
这样对比,光是斩首诛她九族都是轻的!
李琦随着百官一路走下,看着沈时清、清凌凌的一张脸,顿时晃了眼睛。
当看到李琦之后,昨晚醉酒后的记忆纷至沓来。
一路从心口凉到脚趾,当她被带进那空无一人,只有皇帝的金銮殿时,她不可置信的看了过去。
待看到端坐高位的英俊男子,她眼中仿佛见了鬼。
他怎么没死?他怎么可以不死?
在她做下那惊世骇俗足灭九族的事情后,他居然就、不死了?!
赵德进来后就看了眼皇帝的脸色,然后尖声道:“大胆罪人,还不跪下?”
沈时清哪里还想得到别的事儿,转头呆呆地,带着点试探又带着点期待的问:“公公,今天是几月几日?”
不得赵德回答,龙椅上的皇帝踱步而下回答她:“八月十六。”
“不、会。。吧??”
日历呢?她要求看日历!
沈时清绝不信,中秋国宴居然过去了,时间开始流逝了?她反反复复重复过了五十次的中秋国宴,在她破罐子破摔后,过去了。
直到皇帝站在离她一米远的距离,看着发丝凌乱,囚服内白皙锁骨下隐隐约约的淤痕,眼眸一深,一把捏住她的下颚,用了力,捏得她生疼。
“爱卿还记得昨天是怎么对朕出言不逊的吗?”
“我、我、臣、臣、陛下、恕罪!”
沈时清一句话说得结结巴巴,宽大的囚服衬得她身躯娇小玲珑,顾九洲看了眼,一把甩开,将曾经高高在上的大将军甩跌在地上。
“爱卿很讨厌朕?”
“是因为朕频繁选妃?”
“还是因为觉得朕在虐待妃子?”
灵魂三连问,沈时清额上的冷汗都下来了。
她的手肘摔在地上,痛的不行。
她连忙趴在地上大喊恕罪,昨晚是醉酒之言,做不得真等等替自己开脱的话。
沈时清确信,昨天自己被暴打了一顿,在她当朝辱骂皇帝和首辅之后,这一身的淤痕就是最好的证明。
皇帝冷淡的看了她一眼,叫她抬起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