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凉的琵琶声传到了走廊外。
黄妈和语儿一直在走廊候着，没有走远，她们怕冲动的景安做出什么惊人的举动。
“语儿，我问你，你家小姐是不是跟那姓景的书生认识。”两次的事已让黄妈猜得七七八八。
语儿有些害怕，“小姐的事我不太清楚。”
“我不管你清不清楚，总之我看得出来，那书生很是迷恋你家小姐，花那么多银子就只是听首曲。看来出手很是大方，跟那胡少爷有得一拼，所以你帮我转告你家小姐，一定要把人家服侍好。”黄妈终究只是把倾城当做摇钱树，并不是真的为倾城考虑。
“语儿知道了。”听了那么多次琵琶语，语儿也有点长进了，已能从这曲子中，猜到倾城一定被景安伤透了心。
而屋内的景安听着曲，眼泪从闭着的眼睛流下来。
而倾城再也控制不住，边弹着边流泪。一曲结束后，倾城趁着景安还未睁眼，急忙把眼泪擦干。
景安也终于缓缓睁开眼睛。
“好像景公子听的并不开心。”
“告诉我，为什么要弹那么伤感的曲子。”景安还是想和倾城敞开心扉地聊。
“公子不喜欢？那我再弹一首就是了。”
景安大声怒吼，“我没让你弹你不许弹。”
倾城一副唯命是从的样子，“那公子让倾城做什么。”
景安慢慢平静下来，“你什么也不用做，你刚刚已经把我服侍得很好了，我很满意。”
“那倾城谢过公子。”
两人陷入了沉默，景安深情款款地盯着倾城看，而倾城一直低着头，不敢和景安相对。
“公子要是没什么事的话，倾城要去接见别的客人了。”
“不好意思，是我耽误姑娘挣钱了，祝你财源广进，客满天下。”景安终于肯起身，
“谢谢，我会的。”
“晚安。”
“不送。”
待景安消失在视线，倾城趴在桌子上痛哭起来。
“小姐，你这怎么了？”语儿第一时间冲了进来。
景安这几日的糟糕情绪，景母全看在眼里，想必又是跟倾城有关。于是，趁着吃饭的时间，景母开始试探，“安儿，最近怎么都不见你带倾城来家里吃饭了？”
景安愣了一下，“她家里管得严，不方便出来。”
景母也只得感慨，“也是，毕竟人家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金枝玉叶，这么去别人家也不太好看。”
大户人家，千金小姐，金枝玉叶这几个词让景安发出了讽刺般的笑声。
景母还不明所以，以为景安又在自卑了，“安儿，你也别气馁，没几天等你高中了，我们就配得上人家了。”
“怕是永远都配不上了。”景安垂头丧气。
景母可急了，“你说什么傻话呢，考试在即，我不许你说那么不吉利的话，吃饭。”她以为景安在担心自己考不上。
这天的白天，景安还是直接来到倾城的房间，可是倾城并不在。
屋内只有语儿在擦拭桌子，看到景安，一脸的反感，“你又来做什么？”
“你说呢？”景安很是神气，直接拿出一袋银子，“这里不就是男人寻欢作乐的地方吗？”
语儿极力克制着，“小姐不想见你，你走吧。”
景安不乐意了，直接把钱袋举得高高的，提高了音量，“我有钱，她们这种青楼女子不就是拿钱办事的吗？”
语儿忍无可忍，直接开骂，“有钱就了不起吗？就可以一次次地用钱来伤别人的心吗？你知不知道，你所说的每一句话，你所做的每一件事，就像刀子一样，一刀刀地割着小姐的心，滴血不止。”
景安也正好满腔苦水，无处发泄，“你搞清楚，在这场爱情之中，我才是伤得最深的那个。从相识的第一天开始，我就对她坦诚相对，真心相待，可她呢，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骗我，到头来以这么大个谎言来终止我所付出的一切。”
语儿开始替倾城打抱不平，“不错，她是对你说了许多慌，可你有没有想过她的感受，你以为她容易吗，你以为她乐意吗？她之所以走到今天这步，都是被逼的，她有那么多的身不由己。而你呢，非但不体谅她，还反过来怪她。”
不错，景安确实不知道倾城经历了什么，但他知道，一个女子，名节最重要，她就算去死，她也不会走上这条不归路，更不会乐在其中。
语儿慢慢冷静下来，“知道她为什么会走到今天吗？事到如今，我也不怕把真相告诉你了。”看到两人彼此折磨，语儿又再一次自作主张了。
那是五年前的事，那会的倾城确实是名副其实的千金小姐，金枝玉叶。而父母早已为倾城物色了最好的夫婿。
被告知消息的倾城，直接拿起了桌子上的茶杯一摔，“爹，倾城不嫁。”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由不得你。”父亲声色俱厉。
母亲也苦口婆心地耐心劝说，“倾城，听娘一句劝，王大人的公子一表人才，家财万贯，与你门当户对，嫁给他你一定会幸福的。”
倾城很清楚，父母亲那么看重这门亲事，说到底还是为了他们自己，他们就是想攀龙附凤，好振兴家族生意。“你们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让我嫁给一个素未谋面，没有任何感情的人，我会幸福吗？我会开心吗？”倾城句句责备。
父亲忍无可忍，“孽障。”直接扇了倾城一巴掌，“爹娘费劲心思才谈下这门亲事，别不知好歹。”
倾城摸着那红肿的脸，眼泪夺眶而出，“那你们是想要我这个女儿，还是想要这门亲事？”
“你如果不答应，那你我断绝父女关系，你给我有多远滚多远。”父亲甩手而去。
“老爷，有话好好说。”两边为难的母亲只得追出去。
倾城整个人瘫坐在地上，她从未想过她的亲生父亲会对她说出如此绝情的话。
那夜，倾城果然如父亲所说的那样，决定有多远走多远。离开的时候，什么都没拿，手上仅抱着一个从小与她相伴的琵琶。回头看了一眼大门，再细细抚摸琵琶，“他们都不懂我，只有你懂我，再见了，这个让人绝望的地方。”
离家之后，倾城抱着琵琶一个人在街上孤独地走着。她没想到天下之大，竟没有她的容身之处。毕竟她以前是千金小姐，除了弹琵琶，什么都不会做，更不用指望着能靠双手去挣钱。而且此刻自己的肚子已经饿得不行了，确实好几天没吃东西了。
恰逢街上沿途有几个孩子蹲着，脸色苍白。
倾城心疼地很，走过去，俯下身，轻柔地摸了摸孩子的脸，“你们怎么了，脸色那么难看，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我们没有不舒服，就是好几天没吃东西了，肚子好饿。”
倾城很不解，“那你们怎么不回家去，你们的爹娘呢？”
“我们爹娘都死了，我们都是孤儿。”
倾城的心深深颤抖了一下，“真可怜。”
孩子们两眼发亮，“姐姐，看你穿得那么好，一定是有钱人家，能给几个钱我们买个包子吃吗？”用哀求的眼神看着倾城。
倾城尴尬地摸摸裤袋，“我……真是不好意思，姐姐也没钱了。”
几个孩子失望地沉默下来。
这时，一位乐器店的老板刚好走过，盯上了倾城的琵琶，“这琵琶真是上等好货，敢问姑娘这琵琶从何而来。”
“你想干什么。”倾城紧张地把琵琶抱紧，生怕别人抢了她的心头好。
“你别紧张，我就想问问你这琵琶哪里来的。”
倾城稍微放松了些，“家里带过来的。对了，这位大哥，你看这几个孩子都饿成这样了，你能给他们点钱买点好吃的吗？”涉世未深的倾城以为人人都跟她一样有乐施好善的心。
“要钱啊？可以啊，我刚好是开乐器店的，只要你肯把你的琵琶卖给我，我一定给你个高价格。”
倾城一口拒绝，“不行，我不卖。”毕竟这琵琶跟了自己那么久，给再多钱也不能卖。
“那我就爱莫能助了。”老板已不想再浪费时间。
“你就可怜可怜他们，行行好，好人一定会有好报的。”倾城乞求着。
“看你那么爱惜这琵琶，一定是技艺非凡了？”老板也是明白人。
“小女子不才，略懂一二，大哥要是真能帮他们，我可以立马给你演奏一曲。”倾城似乎看到了希望，激动地准备好弹的姿势。
但老板摇了摇头，“这倒不必了，如果你真的有那个本事，还不如去前面的舞乐坊看看，那里有钱人多的是。”
舞乐坊？这名字一听就知道是乐馆，但同时也是青楼。倾城很不情愿。
“地方我已经告诉你了，去或不去，你自己看着办吧？”老板留下这么一句话后就离开了。
倾城还在考虑，但孩子们要下逐客令了，“姐姐，如果你没钱给我们，你还是早点走吧，让人家看到穿得那么好的你跟我们一起，人家都不愿意给钱我们了。”
这话让倾城的心深深地触动了，于是起身，笑笑，“姐姐有钱给你们了，跟姐姐来。”
孩子们一开始还不信。
倾城说得很肯定，“如果想吃好吃的，那就跟姐姐来。”
几个孩子开心地起来，跟着倾城走。
倾城最终还是把孩子带到了舞乐坊的大门外，停了下来，看着门派上的三个大字沉思，难道自己真的要走到这一步吗？
孩子们也忍不住催促了，“姐姐，你不是说要带我们来吃好吃的吗？”他们很清楚，这哪里是吃饭的地方。
“你们在这等姐姐，姐姐很快出来。”犹豫再三的倾城，还是走了进去。她知道这是一条不归路，而如今自己已无去处，怕是没得选择，何况还有那么多无辜等着自己的援手。“爹，娘，倾城对不住你们，也是你们把女儿逼到这一步的，你们的养育之恩，只能等倾城来世再报了。”
进到舞乐坊之后，倾城就按照招工的流程，被人领到了黄妈的房间，紧张地一动不动地站着。
黄妈围着倾城转，上下打量，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不错，果然人如其名，倾国倾城，真是个美人胚子，果然是块好料子。”
倾城的脸通红通红的，“谢黄妈赏识。”
黄妈悠闲地坐下喝茶，“跟我说说，你都会干些什么。”
“我会弹琵琶。”倾城兴奋地脱口而出。
“还有呢？”
倾城很困惑，这里不就是让人来听曲吗？这还不够？
“傻丫头，烟花之地，听曲那都是幌子，哪个男人来这不是贪图美色。”
“我不想陪客人，我只是想卖艺，不想卖身。”倾城说得很肯定。
黄妈瞪大了双眼，“不卖身？那真是浪费，那你估计留不住客人。”神情很是失望。
“黄妈，你让我试试吧，实在不行的话你再赶我走也不迟。”倾城哀求着。
想想也是，要是那些客人看到了倾城的脸就心满意足了呢？“那你试吧。”黄妈终于肯答应。
倾城终于如愿站上了舞乐坊的舞台，不过她已戴上了面纱，只漏双眼。
弹出的曲子很动听，婉转凄凉。
底下的人欢呼雀跃。
“你们看到没有，这个就是舞乐坊今天新来的姑娘。”
“别看她只漏半张脸，可她真是美得让人沉醉。”
“看那眼神，感觉泪眼汪汪的，真是我见犹怜啊。”
……
表演结束后，倾城回到了黄妈的房间，焦急地等待着结果。
黄妈满脸笑容地走进来，“太好了，太好了，客人反响特别好，好多都加钱了，说以后还会再来的。倾城，你真是我的大福星，你留下来吧，报酬一定不会给少你的。”
倾城悬着的心总算安定下来了，“那我能不能以后上台表演都像刚刚一样戴着面纱？”
这让黄妈有些为难，但想想倾城就算蒙着面纱也能吸引不少男人，刚刚不就是了吗？“好，只要你能留住他们。”
看到还有商量的可能，倾城继续提条件，“那我每晚只演奏一曲，还有，我不私底下接见客人……”
这黄妈一心想让倾城留下来，二话没说就通通答应了。
倾城也开心，“那就这么定了。”
“你在这等我，我这就去写卖身契。”黄妈高兴地扭摆着身子离开，嘴里不断嘀咕着，“这次真的是赚大发了。”
倾城也慢慢恢复激动的心情，心里努力劝说自己，“既已决定了，就不要想那么多了。”再环顾四周，看来自己的余生都要在这舞乐坊中度过了，有种莫名地心酸。
签过卖身契后，倾城如约把那几个孩子带到客栈吃饭。
孩子们狼吞虎咽，“太好吃了。”他们已不知有多久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饭菜。
“慢点吃，小心别噎着了。”倾城欣慰地看着，“你们放心吧，只要有姐姐在，你们以后都不会再饿肚子了。”
请孩子们吃完饭后，倾城就跟着孩子们来到了他们所谓的家，一座破烂的院子。
“你们就住这里？”倾城有些不信。
孩子们看得也挺开，“有个地方遮风挡雨就不错了，哪还敢挑那么多。”
推开门之后，一群孩子，老人冲出来。
倾城惊呆了，这里面竟然还住着那么多人。
“他们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还有无儿无女的老人，他们也已经还多天都没吃饭了。”
倾城很是心疼，拿出一大袋包子，“都别抢，人人有份。”开始发包子，还好早有准备。
从那以后，倾城就趁着白天不用上台，就到这里看望孩子老人，给他们带吃的。考虑到孩子们没钱买书，也没钱去学堂读书，倾城决定自己教孩子们读书识字。
老人孩子们也很是喜欢倾城。
老人端了碗茶过来，“倾城姑娘，教了他们一早上了，来喝口茶吧。”
“谢谢。”倾城端过茶来喝，她自己也享受这种大团体的生活。
“要不是有倾城姑娘，我们这群人真的是要饿死山头了。”老人感激涕零。
倾城也谦虚，“别这么说，好人会一生平安的。”
“听到没有，你们可要好好读书了，将来好好报答倾城姐姐。”
“倾城姐姐放心，我们一定会用功读书的。”孩子们倒也懂事。
“等我长大了，我要像倾城姐姐一样有挣大钱的本事，这样大家就不用饿肚子了。”
一说到钱，孩子们浮想联翩，“对了，姐姐，你平时是做什么的，你白天也不用干活，那为什么会有那么多钱给我们买好吃的。”
倾城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就是，姐姐，你那么有本事，教教我们呗，这样你不用一个人辛苦了，我们都可以帮你的。”
孩子们七嘴八舌地让倾城教挣钱的方法，也让他们学学。
被击垮心理防线的倾城再也忍不住，眼泪泪止不住地滑落。
老人们一看情况不对，示意孩子们闭嘴，“看你们把姐姐给吵得，倾城，你怎么了？”
倾城啜泣着，“我没事，我家里有点事，先回去了。”掩面离开。
整个院子仅剩下孩子老人们的一脸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