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儿来到厨房,本想看看饭做好没有,却发现景母站在炉灶旁边发呆,还一直流泪。
景母擦干眼泪,“厨房这种地方,又破又脏的,姑娘还是去外面等着吧。”
“伯母,你哭了?”
景母笑笑,“没有,烟太浓,熏到眼睛了。”
“可这菜都烧焦了,还怎么吃啊。”
景母很是尴尬,“好像真是,我这眼神越来越不好使了,让姑娘笑话了。”
看到景母这般伤心不在状态,语儿决定还是自己来吧,接过了景母手中的铲子。
景母一旁看着,“看姑娘这炒菜的手法,肯定是行家,你真是勤劳能干,心灵手巧,不知姑娘许了好人家了吗?”
“还没呢,语儿还没服侍够小姐。”
“以后要是哪家公子能娶到姑娘,一定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伯母,语儿什么都不会,就只会干些粗活,谁会要语儿啊。”
聊到这话题,景母不免感慨,“哎,有时候平平常常的人家,才是最好的,也不知道我家安儿什么时候能找到一个适合他的姑娘。”似乎在暗示倾城拒绝景安一事。
“伯母还在担心景公子?”
“能不担心吗?现在看到他这个一蹶不振的样子,我真的很对不起他死去的爹。要知道,他以前绝不会这样的。”
语儿只得安慰道,“可能来这换了个环境,一下子不习惯吧。”
见语儿聊得来,景母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可能也是我这个做娘的自私,要不是逼着他上京考试,考取功名,他也不用承受那么多。要是他为了考试而身体垮掉了,你说这又值得吗?这些天我想了很久,我现在只要这个儿子好好的,我不要他有什么功名利禄了,如果他真的过得那么苦,那就不考了,我们母子回到乡下种田去。”说到这,刚擦干的眼睛又开始湿了。
其实语儿和景母都清楚,景安变成这个样子绝不仅仅是因为考试的压力。
“我知道,但如果远离这个是非之地,能让他过得好一点,做回之前那个开开心心的安儿,哪怕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归,苦是苦一点,我也心满意足。什么功名利禄都不重要了,千好万好不如身体好。”这会的景母已经看开了。
“你真的想清楚了?”
其实景母也考虑很久才做这个决定,她不想她的儿子有事,“如果他还这么下去,唯一的办法就是离开这里,离开了,他就能忘了这里发生的一切,重新开始。乡下是苦,是比不上长安城的灯红酒绿,繁荣昌盛,但最起码那里的人简简单单,我想还是乡下适合安儿。”
“可下个月就要考试了,你们坚持了那么多年,不就为了那一天吗?”语儿反复确认。
“可你看看现在安儿的状态,考不考得上另当别论,我就怕他连那天都撑不到。你能理解一个老母亲的心吗?可能吧,这就是命,景家的祖祖辈辈都没考上,原本以为到了安儿这一代,就能扬眉吐气,光耀门楣,没想到还是没能逃过命运的劫。”说到这,景母的眼泪已止不住地流。
见景母这般痛楚,语儿心里矛盾地很,“小姐,如果你知道他变成这样是因为你,是因为你而离开长安,回到乡下,放弃考试,放弃数十载的梦想,你一定会伤心难过愧疚的对不对?语儿不想让你后悔。”于是,语儿决定这次自作主张,她不能再看着这两人再这么相互折磨下去了,她要把实情告诉景安。
当语儿把饭菜端到景安面前,景安还是老样子,一副要死不死的,“我没胃口,你先放那?”
“连饭也不吃,你是想升仙吗?”
景安直接把头扭过去,“那是我的事,不用你管。”
语儿直接把饭菜猛地放到桌上,大声训斥,“你以为我想管你吗?你这样算什么?是想向我证明你爱小姐有多深吗?我告诉你,只有懦夫才会这么做,你还是不是男人?”
但景安就是连吵架也懒得吵,“对,我就是懦夫,我就是没用。”
“你如果真喜欢小姐,那就去找她说清楚,把她追回来,躺在着半生不死的给鬼看啊?”语儿声音越来越大。
景安总算转过头来,坐起来,“你以为我不想吗?可她就是不理我,我甚至连为什么都不知道,她连讲都不跟我讲。你不是我,你当然不会懂我的痛。那种锥心的痛反复折磨着我,我也想放下,可满脑子就是她,睁眼闭眼都是,醒了醉了也是,我就是放不下,试问拽得太紧,又如何放得下?”说得面红耳赤。
语儿沉默了良久,缓缓道来,“你以为痛的只有你一个吗?”
景安想当然地以为语儿说的是景母。
语儿终于脱口而出,“我是说小姐也跟你一样,日夜饱受折磨,你懂不懂?”
景安愣了一下,根本没有相信。她那么绝情,也是她说要放弃这段感情的,此刻她恐怕早已把自己忘得一干二净。
“傻瓜,你永远都是这么自以为是,自以为只有自己付出最多,伤得最深。我告诉你,小姐承受的远不止你的十倍百倍。”
这话让景安很不解。
语儿终于把倾城的这个月生活状态一五一十地道出来,“其实她从头到尾都没忘记过你,白天想你想得精神恍惚,夜里想你想到睡不着。你家的扇子,哪怕你什么都没有写给她,她还是瞒着我去买,因为她对你还有期待,她还在乎着你的点滴。她也觉得这样能照顾到你们的生意,能让你们过得好一点。还有,她每天都对着那些扇子落泪,她爱你多过你爱她,她付出的远比你多。”
景安还是不信,既然倾城那么爱自己,就绝不会这么伤害自己。
于是,语儿违背倾城的意思,开始把所谓的真相告诉景安……
而夜幕降临,倾城还不见语儿的人影,在舞乐坊后门翘首相盼。这可都出去一整天了,倾城不免担心起来,只能保佑她千万不要出事。
眼下就要上台演出了,倾城只得一个人在镜子前梳妆打扮。
黄妈也进来催了,“怎么化个妆化那么久,客人都快等不及了。”
“快了快了。”
“语儿那臭丫头呢?死哪去了,不登台也就算了,现在是连给人化妆都不见影了,等她回来我一定打断她的腿。”黄妈恶狠狠地恐吓。
“我让她给我买盒胭脂水粉去了。”
“我不管,那是你的事,总之不能按时上台,扣工钱那是免不了的。”
“我知道,我这就上台。”倾城只得匆匆忙忙地上台。
天终于亮了。语儿也回来了,蹑手蹑脚地推开倾城的房门。
倾城从里面走出来,一副严肃样,“去哪了?”
语儿笑嘻嘻的,“小姐,你醒了,我去给你打洗脸水。”本想转身就走,却被叫住了。
“昨晚彻夜未归,去哪了。”
“没去哪,去集市的时候东西掉了,找了好久才找回来,回来的时候很晚了,就没敢来打扰小姐休息。”语儿连看都不敢看倾城。
“真的是这样?”
“真的,我先去打水了。”语儿神色慌张地离开。要知道,她跟了倾城那么多年,从未对倾城说过一句假话。
但做了亏心事,就避免不了有破绽。
这会,倾城和语儿在打理舞乐坊的后花园,语儿负责浇水,倾城负责给花修枝。
这语儿一下子分神了,一壶水直接在一盆花上倒得差不多了。
倾城突然大叫,“语儿,你在干什么。”
语儿这才醒神过来,“浇花啊。”
“我是让你浇花,不是让你淹花。”倾城立马蹲下来将花盆倾倒,把水倒出来。“你一下浇那么多水,花都让你淹死了。”
语儿慌了,“小姐,我不是故意的。”
倾城细心地查看,“希望她还能活。”这株是她最爱的牡丹。
“小姐,语儿错了,要不你骂我吧?”
倾城站了起来,她觉得要是往日那勤劳手巧的语儿,绝对不会犯这种错,“语儿,你到底怎么了, 自从昨晚回来后,做什么事都心不在焉的,老实说,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语儿没有承认,只得说自己没睡好。
“再不说实话,以后都不要叫我小姐了。”
这真把语儿给吓到了,立马跪下来,“小姐,是我对不起你。”
倾城也被吓到了,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昨天我遇到了他了,还有,我把你就是琵琶女,还有你依然深爱着他的事告诉他了。”
倾城被气得一下子说不出话来,“你知不知道,我被你害死了。”
而从语儿口中得知一切的景安,在第二天醒来之后,竟然把自己的收拾得干干净净,面带笑容地从房间走出来吃早饭。
看到景安变得如此容光焕发,景母也大吃一惊。
“娘,是我这个做儿子的不孝,这段时间让你担心了。你放心,往后我一定好好对自己,做回之前的那个积极乐观的景安,用功读书,考取功名,光宗耀祖。”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景母激动地流下了眼泪。
这是这个月以来,他们母子吃得最开心的一顿早饭。
这一天,倾城十分投入地在一座瀑布前弹着琵琶,语儿在一旁陪着。这就是她们练习琵琶的新地方。
凄凉的琵琶声弥漫在山谷中。
景安来了,远远地看着,“真的是她,这次错不了了,其实一直都是她。”景安慢慢地合上眼睛,享受地听着。他没想到一别多日,琵琶曲还是那样的让人感伤,倾城到底承受了多少的苦,恐怕只有她手中的琵琶才知道。景安缓缓睁开眼睛,走过去。
“等待多日,追寻多日,今日终于有幸见到倾城小姐的精彩演奏。”景安边拍手边走过来。
这熟悉的声音让倾城不得不立即停止,起身,回头,愣住了,“是你?”
景安满脸愉悦,“倾城小姐,别来无恙啊。”
“语儿,我们走。”
但语儿没有同意,“小姐,可我们今天才练了一曲不到。”
倾城这下算明白了,这地方那么隐蔽,唯一的解释就是语儿通知他来的,“你?你不走我走。”倾城气得转身想走。
但景安一把抓住了倾城的手,“你就真的那么不想见到我吗?”
“你放手。”
“你不要再欺骗自己了。”景安深情款款地看着倾城。
“小姐,你们真的该坐下好好谈一谈了,我在前面等你。”语儿接过了倾城手中的琵琶,离开。
景安一把把倾城拥入怀中,“是我不好,这段时间苦了你了。”
倾城本来还想反抗,“其实我……”
景安一下子就打断了,“你什么都不用说,我都懂。”这一刻,他等了太久。
重逢的两人,从瀑布前,一直漫步到了竹林中。
“听语儿说,你之所以一直避着我,是你家里人不同意我们的事?”这语儿也还算有点脑子,所谓真相不一定真。
“他们也是为我好,你别怪他们。毕竟他们也是想替我找一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好让我的下半生过得安稳点。”
这做父母的都希望儿女过得好,景安当然懂,不过倾城那么善解人意,那她父母应该不是蛮不讲理的人,“让我见见他们吧,我想我能说服他们的。”景安很自信。
这让倾城慌了,立马否决,“不可以。”见景安一脸懵,急忙解释,“我是说我父母肯定不喜欢光会耍嘴皮子的人,你要是真想让他们接受你,还不如做出点成绩,让他们觉得你足以配得上他们的女儿。”
景安对这解释倒也认同。
“所以眼下最重要的事,就是你好好读书,好好准备考试。”
景安再次信誓旦旦地承诺,“倾城,你等我,就只有这最后一个月了,很快的,很快我就可以高中,很快我就可以飞黄腾达,到时候我就可以风风光光地迎娶你过门。”
倾城也相信景安。
眼看着天色不早了,景安决定送倾城回家。
倾城又一次紧张地拒绝了。
景安开始起疑,“你怎么那么怕我去你家?”
倾城开始装出一副害羞样,“你我无名无分的,这样让人家看到不好。何况如果让家里的下人看到,他们肯定跟爹娘打报告,你也知道,他们现在有多不喜欢你,到时候他们一生气,真的会把我关起来,我想我们就真的再也见不着了,你不想吧?”
这景安当然不想,只得目送倾城消失在视线,然后微微一笑地转身离开。这一次,是他们第一次约得那么开心。
与景安分开后,回到舞乐坊的倾城,立马从后院的水井中打了一盆水,直接用水猛打着脸。
“小姐,你这是干什么?”语儿急匆匆地过来阻止。
“洗脸。”
这哪里是洗脸,“水那么冷,你会生病的。”语儿很是心疼。
倾城狠狠地将语儿推开,“你别管我。”其实她只是想用这个方法让自己清醒,不要再执迷不悟。
但在语儿看来,倾城清醒的很,根本没必要这么折磨自己。于是语儿直接将水盆中的水倒掉。
倾城口中的不清醒,其实是怪自己心里明明已经下定决心,不再跟他有任何瓜葛,可就是做不到,一到他面前,本该说的本该做的就全变了一个样。
语儿一语道破,“那是因为你还深深地喜欢着他。”
“可我不能喜欢他。”倾城的眼泪慢慢滑落。自己是烟花女子,跟妓女没什么两样,跟他不会有结果的。明知道没结果,为什么还要一错再错下去。
“可不试怎么就知道没结果?”
“你要我这怎么试?去到他面前跟他说,其实我不是什么所谓的千金小姐,而是一个乐妓,是一个青楼的头牌,问他,你还愿意接受我吗?要换做你会怎么回答?”
这语儿也答不上来。
在倾城看来,他肯定会拒绝,是个人都会拒绝,何况还是出身书香门第的书生。
其实语儿的想法是,如果景安不知道两人的身份呢?
但倾城很清楚,这绝无可能,没有不透风的墙,他迟早会知道的。
“我是说,在他高中之后,要迎娶你过门之前,我们攒够一定的钱,替自己赎身,远离这烟花之地,这样就没有人知道我们的过去了,到时候他只是知道我们并不是什么大户人家而已,他绝不会因此而嫌弃你。”
倾城的眼神重新燃起希望,“这样真的可以吗?”
语儿信誓旦旦,“可以,小姐,这次你就信语儿一回。”想想也是,以景安的为人,绝不会跟那些舞乐坊的臭男人有所来往,不用担心他们揭穿二人的过去。何况倾城表演的时候,都是带着面纱,他们绝对不认得倾城,二人平时走在街上,不都还好好的吗?
这话确实没错。但倾城想想还是觉得不妥,这样纯粹就是自欺欺人,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自己当过乐妓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