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元节这天还是来了,村里的家家户户都在准备着祭祀的事宜和物料。碧落家也不例外,她和朝俊,离若此刻正忙着在院子制作纸衣。
无聊的朝俊又开始拿碧落说笑了,“碧落,这下好了,口口声声说要送人家走,结果现在因为你的不小心,人家扭伤了脚,又不得不留下来了。”
碧落也不服输,“这能怪我?要是一开始你们没把人带回来,现在又怎会落得如此尴尬的境地。我长这么大,就没见过有人在中元节把客人留下的,没想到第一次见就发生在我自己身上了,你说可笑不?现在村里的其他人,都在背后对我指指点点的,说我不懂人情世故。”
见两人吵成这般,一向善解人意的离若只得劝和,“算了,发生这样的事谁也不想。我想他既然留下,或许是冥冥之中,他不就是因为要擦拭二胡,才扭伤脚的吗?说不定是祖先们想让他留下。”
这正合碧落的意,“对,一定是这样的,既然这样,我们就不要违背祖先的意思了。”
朝俊有些无语了,“碧落,你这丫头变得可真快,昨天是你想让他走的,现在又是你不想让他走。”
“怎么,你有意见?”碧落像打了胜仗一样得意。
“我无所谓,他留或走,对我没影响,我又不像你们那么迷信。”朝俊说得风轻云淡。
这时,墨仇笑着走了出来,“你们在聊什么,那么开心。”
碧落有些心虚了,“没什么,随便聊聊。”
“这是什么,你们是在干活吗?好像很忙的样子,需要我帮忙吗?”好奇的墨仇想直接伸手去拿。
碧落急忙将东西挪开,“不用了,我们自己可以了。”
“不用客气,这些天吃你们的喝你们的,正好可以帮帮你们。”墨仇还在坚持。
离若只得全盘脱出,“不用劳烦墨公子。我们在做纸衣,给死人穿的,今晚的祭祀要用。都是些不吉利的,晦气的东西。墨公子跟我们要祭祀的人,非亲非故的,还是不要碰的好。”
墨仇有些尴尬,“那我就不妨碍你们了,我进去了。”
夜幕降临,此时整个村子似乎已被笼罩了一层恐怖阴森的气息。烟雾弥漫,纸烧的味道特别重。
看到厨房灯还亮着,无所事事的墨仇走了进来,掀开了桌上的罩子。
只见那桌上放了很多烤鸡和饭菜,香味扑鼻。
那么多好吃的,看得墨仇直流口水,伸手想去撕一个烧鸡的鸡腿。
这时碧落走了进来,“你要干什么?”随即抢过罩子,将桌上的东西盖住。
“碧落,今晚你煮了那么多好吃的,怎么也没见你拿出去。晚饭我都没吃饱,这不,进来看看有什么能吃的,我能吃两个鸡腿吗?”
“不可以。”碧落凶巴巴的。
墨仇很不服气。
“不是给你吃的。”
墨仇不依不挠,“那是给谁吃的,大家不都吃过晚饭了吗?难不成家里还有其他客人。”
“因为那是给死人吃的,你还要吃不?”
墨仇听了脸色一变,“那我还是饿着吧,没想到你们这边的中元节,规矩还那么多,死人吃的都比活人吃得好。”
“很奇怪吗?他们每天在阴曹地府受苦受累,一年好不容易才回来一次,我们当然要好好招待他们。”碧落说得理直气壮。
这时,窗外一只孔明灯升向夜空。
“那是什么?”
“孔明灯。”
“大晚上的这是要干什么。”
碧落实在有些不耐烦了,“墨仇,你家到底哪里的,那你们那中元节怎么过的?”
墨仇一脸懵,“我不知道。我从小就是孤儿,没有家,四处流浪,没过过你们所谓的中元节。”
原来这放孔明灯,是灵音村祖传的规矩,是要照亮鬼魂们回家的路,让他们早点回来。不只这样,待会碧落她们还会去河边点河灯,灯火通明的,祖先们回家才不会怕。
这时,外面传来了离若的声音,“碧落,准备好了吗?要出发了。”
“好了,我马上来。”碧落开始把饭菜往篮子里装。
“这么晚了,你们要去哪?”
“去哥的坟墓迎接哥回门。”
墨仇一下子来了兴致,“迎接死人回门?那我能跟你们一起去吗?”
“当然不可以,这种事换做别人,都是避之远之,你倒好,一心要加入。”
墨仇笑笑,“这不是没见过嘛?”
碧落没有理会,耐心地叮嘱着,“待会我们出去之后,你给我在家好好待着,哪都不要去。要让其他人看到,他们见你面生,还以为你是鬼差,阻止他们的祖先回家,到时候他们会把你怎样,我也不好说的。”
“我知道了,那我老老实实待着。”
“总之今晚忍忍就过去了,过了今晚,明天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碧落提着篮子出去了。
碧落走后,墨仇定定地看着墙上的二胡发呆,忽然微微一笑。
而碧落,离若,颜威,朝俊的第一处,就是到河边放灯。
此时,河边也有许多人跟碧落他们一样,点了河灯之后,将河灯放入水中,看着河灯慢慢飘远。
颜威用手舀了舀水,让河灯顺流飘走,“走吧,相信那么多盏灯,一定能让他找到回家的路。”
可正当四人起身离开时,他们的四盏河灯经过拐角处时,风把火吹灭了,河灯被河水淹没,不复存在,似乎预示着什么。
从河边离开,就该去阿丑的坟墓了。
野外的路上,朝俊打着灯笼,颜威提着篮子,离若和碧落一路撒纸钱。
周边也不时闪烁着光亮,毕竟大家此时都在迎接亡魂。
“哥,不要怕,回来吧,我们都在呢,跟我们回家吧。”碧落说得很是虔诚。
不多会儿,四人就到了阿丑的坟墓。
此时的坟地,夜色朦胧,阴风阵阵,湿气很重,也不时出传来周边有人哭丧的声音。
碧落把饭菜通通展了出来,“哥,吃饭了,这些都是你爱吃的,你一定要多吃点。碧落知道你那边的日子不好过,所以早早就准备了那么多丰盛的饭菜,你尝尝看,看碧落的厨艺有没有进步。”
而离若缓缓将纸衣放入火盆之中,“阿丑,这些都是我们大家为你做的新衣服。以前的你,不喜欢穿漂亮衣服,说人丑,穿什么都不好看,所以总是缝缝补补又三年。但是那边真的很冷,就算你再不喜欢,也要多穿点,别冻坏了身体。”说到这,离若的眼睛湿润了。
颜威则豪爽地往酒杯里倒酒,“阿丑,来,我最好的哥们,我敬你一杯。”随后将酒倒在地上。“还记得不,我们以前老偷喝大人们的酒,每次醉得一塌糊涂,被骂了也不知道。这次你尽管喝,也不要怕醉,因为没有人再管你了。”
朝俊将纸钱投入火盆,“阿丑兄弟,虽然我和你素未谋面,但你是离若最好的玩伴,那就是我朝俊的朋友,这两年每年也都陪她回来祭拜你,算是相识了。不管你现在人在哪里,记得一定要发财,金山银山可都给你了。”
时间过去得很快,祭祀该说该做的所有仪式都完成得差不多了。
朝俊也真不想看着他们三人沉醉在思念亡人的悲痛中,“几位,天色也不早了,我看阿丑兄弟也享用得差不多了,我们该回去了。”
就在几人起身想离开时,周边忽然隐隐传来哀怨的二胡声,声音越来越近。
离若第一个反应,“你们听,又有人在拉二胡了。”
碧落竖起了耳朵,“还真是,我也听到了。”
颜威很是激动,“对,上次我听到的就是这首曲子,也刚好在这个地方,一定是阿丑在拉二胡。”
碧落兴奋地四处张望,“哥,我知道是你,我是碧落,你不要怕,我们都是你最亲的人,我们不会伤害你的。”
离若也开口相邀,“阿丑,既然来了,不妨出来一见,虽然人鬼殊途,但我们大家都很想你。”
颜威也随即补充,“阿丑,上次你已经找过我一次了,但你不肯见我,这次能否给兄弟这个面子?”
看到三人这么沉醉,朝俊很是严肃,“你们三个别疯了,这分明是活人在拉二胡,不是你们口中那个死去的阿丑兄弟。”
“不会的,一定是哥,不然怎么会那么巧,刚好在哥的坟墓这里,还是他最爱拉的那首曲子。”
朝俊有些急了,“碧落,你哥已经死了,死了三年了,死人怎么会拉二胡。”
这碧落当然知道,但她始终相信,今晚他会回来,这二胡奏就是最好的证明。
眼见阿丑迟迟不肯出来相见,颜威有些等不住了。
“他当然不肯出来,他出来了一切就都穿帮了,这摆明了有人在故意装神弄鬼,弄得人心惶惶。”朝俊说得很肯定。
碧落也急了,“姐夫,我知道你是个捕头,一切都靠证据说话,你可以不相信我哥,但请你不要诋毁我哥,这就是他,没有人比我们更清楚。”
朝俊咬咬牙,“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谁在装神弄鬼。”开始朝四周大喊,“拉二胡的那位,我知道你是人不是鬼。你能骗过任何人,但你骗不了我。再不出来,那我可就要叫人来搜了。”很有捕头往日一贯的威武风范。
碧落又慌又激动,“不要,你这样会吓到哥的。”
但朝俊没有丝毫要收手的意思,他也清醒得很,不把对方揪出来,只会吓到更多像他们这样的人。人死了就是死了,什么鬼啊,魂啊,不过是他们自己想出来的罢了,更别说还会在他们面前拉二胡。
离若实在看不下去了,“朝俊哥,你再这样惹是生非,那你以后不要再和我说话了。”
朝俊被气得满脸通红,“离若,现在是你们鬼迷心窍,我只是想替你们找出真实的答案。”
离若也不甘示弱,“真实的答案不用你替我们找,因为答案就是,阿丑真的回来了,但他害怕见我们,只能给我们拉二胡听。”
“这不可能。”
“你要是不信,那你马上离开,不要在这打扰我们和阿丑叙旧,以后每年的祭祀,你也不用陪我回来了,我一个人回来就可以。”看来,离若是真的生气了。
朝俊极力克制着,“好,那你们继续,我不说话了,可以吧。”
“看来经过那么一闹,阿丑是铁定不会出来了。”颜威有些失望了。
碧落也只得接受,“算了吧,既然哥不愿意,那我们也不要逼他了。我们知道他回来看过我们,还给我们拉曲子,知道他在那边过得还好,那就足够了。”说完,微微一笑。
“我想我们还是离开吧。”离若很平静,她记得很清楚,阿丑生前也很喜欢一个人躲到没人的地方拉二胡,他要的其实很简单,就是希望他们不要打扰他,给他一个独处的空间,再加上一把二胡,他就很开心了,生前他们都没能满足他,现在是时候给他想要的了。
这点碧落也很赞同,“哥,那我们走了,你尽管拉你的二胡,没有人会打扰你。还有,明年的这个时候,还记得回来,我们大家都在等你。”
离若欣慰地笑了,“对,我们还会给你准备更多好吃的,更多新衣服和更多的钱。”
颜威又再倒了一次酒,“不错,还有更多的好酒。兄弟,再会。”
正当四人回到了分叉路口,颜威停了下来,“前面就是我家了,那我就先回去了。”
碧落也很贴心,“赶紧回去吧,那么晚不回去,你娘要担心了。”
“那我明天再去找你们。”
朝俊又开起了两人的玩笑,“一天不见死不了,等你以后娶了碧落,每天都见,见到怕去。”
碧落害羞得脸通红通红的,“你又来胡说了。”
朝俊还不肯罢休,“这该祭祀的也祭祀了。天一亮,中元节也要过了,你跟她一切都成定局,怎么,还不许我说了?”
“不到最后一刻,谁知道会发生什么。”碧落说得很小声。
朝俊故意提高音量,“难不成你希望发生什么?”随即看向了颜威。
老实的颜威果然中招了,“碧落,你放心,明天天一亮,我就去找人看日子,我一定会早日娶你过门的。”
碧落是又气又羞,“你什么时候变得跟姐夫那么不正经了,那么迫不及待,还怕我跑了不成。”
颜威还一脸懵,“刚刚不是你的说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吗?”
“我不想跟你说话了,你回你家去吧。”闹着小情绪的碧落匆匆离开了。
颜威回到家之后,发现颜母竟然还没有睡。
“你说呢,那么晚了我熬夜给你煮了夜宵,你倒好,现在才回来,干什么去了。”颜母责备中带着疼爱。
“今天什么日子,我去干什么你不知道吗?”
“是啊,我怎么能不知道,你今晚草草祭拜完你爹,就去祭拜你那个所谓的兄弟了,到底谁才是你家人啊,就知道胳膊子往外拐。”颜母越想越气。
颜威耐心安慰道,“娘,爹当然是我最亲的人。但自古孝义难两全,我和阿丑的是从小玩到大的哥们,我们的关系怎么样,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想爹一定不会怪我的。何况当年他走得实在太可怜的,他好不容易回来一次,真的很需要我们。”
但颜母哪里听得进去,“亏你还记得当年他怎么死了。你别忘了,三年了,他连祖先的祠堂都进不了。直至今日,大家都没承认过他是灵音村的一份子,大家可怜他才给他在村里留了个坟地。你倒好,处处跟他走得那么近。”
颜威是真不想再吵了,“人也已经死了,什么成见也该放下了,为什么就不能让他好好安息呢?”
“你说得那么好听,别以为娘不知道,你对他那么好,是为了讨好他妹妹,碧落,对不对,你是不是真要打算娶她过门?”颜母终于问到了重点。
颜威说得斩钉截铁,“我要娶她,这是全村人都知道的事。之所以一直拖到现在,是因为她早年丧父,长兄为父。兄长死了,要守孝三年,现在三年丧期已过,我当然要娶她。”
颜母也态度明确,她打内心不赞成两人在一起。
颜威急红了眼,“就因为她哥的事?娘,她是她,她哥是她哥,你对阿丑再不满,但也没必要牵扯到她身上。”
见颜威这般执拗,颜母慢慢软了下来,“不错。碧落这丫头确实是没什么问题,只要她好好听话,不要像她哥一样胡来,也不要在大家面前左一句又一句地去提她哥,那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善待这个儿媳。”
颜威听懂了这话的意思,“这么说,你同意了?”
当然,颜母还在摆着丑脸,“你俩都到这节骨眼上,我不同意还能怎样?”
“就知道娘是最疼我的。”颜威兴奋得手足无措。
“你是我唯一的儿子,不疼你疼谁?”颜母同时端起了夜宵。
“娘,你这是干什么?我还没吃呢。”颜威投去可怜的小眼神。
“不给你吃了,谁让你老惹我生气。”
“娘,你出尔反尔,你不说不生我的气了吗?”颜威天真得像个孩子。
颜母忍不住笑了,“逗你的,夜宵都凉了,我拿去厨房热热。”
“吓死我了。”
“记得先别睡,我马上就好。”颜母出去了。
“那你要快点。”颜威的肚子是真饿得不行了。
而刚刚在路上一直没说话的离若,刚进房门,就立马把门关上,还在里面上锁。把紧跟在后面的朝俊锁在了外面。
“离若,你这是干什么?”朝俊百思不得其解。
“你今晚惹我不高兴了,罚你在外面好好思过。”离若说得不像玩笑话。
“我错了还不行了,你先开门,有话好好说。”朝俊拍打着门。
“不开。”
朝俊看看四周,很是无奈,还有些紧张,“让碧落他们看到要笑话的。”
“他们要笑也是笑你,你别吵我,我要睡觉了。”
朝俊只得叹一口气,坐到门槛上,想着这女人的心思真是难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