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王府中有一个地牢,长年阴暗无光。
虽说是名为地牢,却也是干净规整的几个房间,只不过是用重重的锁链把里面牢牢死住,加上众多护卫把手,密不透风。
秦一恍若闲步于自家庭院之中,坦然还带着几分悠闲。
没有人刻意为难他,毕竟秦一一直以来在王府之中地位超然,且为人和善,众人虽不知道沈宁珏与他为何决裂,却从不敢怠慢秦一分毫。
秦一瞧着这四周,满意的点点头,回头对领头的说道:“我饿了,劳烦给我弄点吃食来。”
领头的得了沈宁珏的命令,除了放他出去,他有什么要求都可答应。
“还请先生稍等片刻,我去着人准备。”
“嗯,还有我房中的大红袍也一并拿来。”秦一继续吩咐道。
那人还从未见过秦一如此命令人的语气,微微有些诧异,却还是应了一声,“是”。
秦一提什么要求,都会有人一一给他办到。
几日下来,秦一喝茶看书吃点心,好不自在潇洒。
只是,给已经好几日没见过秦一的良玉急坏了,没有人告诉她先生到底哪里去了。
她敢肯定,先生根本就没有出去。
良玉还算是聪明,在这种时候想到了一个人,徐绾绾。
就在秦一待在此地第六日,沈宁珏才现身。
他缓缓向秦一方向走过来,一身紫色官服华丽贵重,头上着上好的翠玉镶在冠上,气宇轩昂,自成一派贵气十足,在这常年阴冷不见天日的地牢中,显得格格不入。
地牢没有光线,分不清白日黑夜,秦一就在这还算不错的床上不分黑昼地躺着。
他自小畏寒,得亏了沈宁珏多给他加了几床被子,让他享受了贵客的待遇,这才能踏实的盖着厚厚的被子昏天黑地的睡觉。
直到门锁开了的声音响起,才吵醒了他。
沈宁珏自己一个人来的,并没有让人跟着。他负着手,居高临下的看着刚醒的秦一。
秦一揉了揉眼睛,在看到了沈宁珏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就跟平时没什么两样,感情真把这里当家了。
“蓬头垢面的,让殿下笑话了。”秦一坐了起来,拢一把头发束了起来,慢条斯理的整理了下被子,才站起身来,和往常一样从容不迫。
沈宁珏静静地看着秦一整理,见他丝毫不见该有的难过亦或者是愤怒。又环顾了下周围,这阴冷的环境中,也能让秦一过的有条不紊的,仿佛自己不是把他关起来,而是让他来享受的一样。
沈宁珏哪里想到没有看到秦一痛苦悔恨的样子,自然这秦一就不会开口求饶。
沈宁珏讽刺一笑,“先生还真是随遇而安啊。”
秦一低头掸了掸衣服上的灰尘,“既然是殿下的好意,秦某自然不敢辜负。”然后缓缓抬起头,笑盈盈的看着沈宁珏。
沈宁珏觉得这笑有些刺眼,即使他知道秦一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却也是看到他如此自在模样,不禁有些恼意。沈宁珏深知秦一心性,他是不会轻易求饶或认输的人。
但越是这样,沈宁珏心里就越有一种无法言明的羞愧难当。
秦一越是不恼不怒,沈宁珏越是觉得自己很可笑。
可沈宁珏对秦一早已存了忌惮之心,却是无论如何都容不下他了。
沈宁珏忽然冷声道,“你见到本王为何不行礼?”
倒是秦一愣了一下,看着沈宁珏的眼睛里有些错愕。
然而很快就隐了下去,依旧是没有什么波澜的声音,“先帝曾有旨,许秦某可不必行礼。”
沈宁珏挑了挑眉,勾起嘴角,“哦?圣旨在何处,本王怎不曾见到?”这便是故意为难了,秦一也看出了沈宁珏的意思,知道沈宁珏这多半是要耍无赖了,便无奈的展臂扶手,双手至胸前,左手在前向外推,然后深深的做了个揖礼。
“草民秦一参见明王殿下。”老老实实的行了个礼,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但是表情却告诉沈宁珏,秦一一直在让着他。
沈宁珏见秦一如此,非但没有感觉到满足,反而让他更加恼怒。难道秦一是觉得自己没有能力和他一搏,或事根本就瞧不起自己?于是便有些恼羞成怒的冷言道,“既是草民,这是你一介布衣该行的礼吗?”
如此,便是嫌秦一礼数不对,要他行大礼了。
秦一听到沈宁珏如此说,又是一怔。
见到秦一如此神情沈宁珏才觉得有些满意。
秦一深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的对沈宁珏道,“草民,不知该如何行礼,还请殿下赐教。”
沈宁珏微微一笑,“自然是要行跪拜大礼了,先生乃读书之人,应该懂得吧?”
秦一的声音渐渐冷下来,面上毫无表情,看着沈宁珏的眼神也是冰冷刺骨,“只怕殿下承受不起。”
沈宁珏不知怎么了,他就是想让秦一认输,可以开口求自己。
他知道,秦一是绝不会忍受他一次次出言折辱的。更何况他如今已经知道秦一的真实身份。但那又如何,没有人知道他的身份,更没有人会承认他的身份。
想到此处,沈宁珏说了一句他自己都没想到…竟是从自己口中说出来的话,那样尖酸刻薄,“不过是谁都不会承认的卑贱之躯,还以为自己是皇亲国戚吗?”
话音一落,秦一那本就瘦弱的身子轻轻震了一下,像是随波中的浮萍,自水飘零无根无心,随时都要消失般。
沈宁珏心中猛地一动,好像刚刚才意识到自己都说了什么。
而现在想收回刚刚那伤人的话却已经来不及了…
只见秦一那从不曾向谁弯曲的膝盖,缓缓弯下,总是挺拔的背没有一点弧度,依旧笔直如松,然后听到一声闷响,他的双膝没有一丝犹豫的跪在了地上。
“草民秦一,拜见明王殿下。”那好听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一字一句的说着恭敬的话。这一跪,便是把往日的所有情分尽数消殆。从此以后,沈宁珏与秦一,再无任何情分可言。
沈宁珏从未见过秦一如此,心中闷闷的有一股难以言明的难受。他有些心虚的要扶起秦一,双手扶着他的手臂,要拉他起来。
谁知,秦一推开了沈宁珏的手,依旧低着头,用平静的有些不真实的语气说,“草民自知多年来有大不敬明王殿下之罪,甘愿领罚。”
沈宁珏被这话气结,以为秦一是在赌气,便大声道,“本王让你起来!”
秦一听此,缓缓抬了抬眼,看了沈宁珏一眼。而沈宁珏是真实的看到了秦一眼中的失望,眼眶中甚至还有些泛红。不禁赶紧放轻了语气,“本王恕你无罪。”
可秦一就是不愿意起来就那样笔直着身板桥跪在冰凉的地板上,寒冷的地牢直刺到骨头里,但秦一恍若未觉。
沈宁珏知道秦一的性子,自己都如此了他竟还不知好歹。给了个台阶,竟然也不下,更是觉得颜面扫地。
沈宁珏气恼地放下了一句,“我倒要看看你能跪多久!”便负气离开了。
秦一依旧静静的跪在那里,仿佛什么都听不见。也不知他在想什么,眼睛就一直看着满是灰尘的地面,瘦弱的身子却异常的坚挺,从不曾摇晃一丝一毫。
沈宁珏知道秦一的性子,外柔内刚,从不曾向谁低头。他知道,若不是秦一自己想站起来,是没有人可以让他起来的。那句话是实实在在的伤到了秦一的自尊心。
读书人向来自视甚高,更何况是秦一这等人。
沈宁珏只是想让他把兵符交出来,认个输而已。
左右都是为自己办事,如果真忠心不二又何必如此!
而沈宁珏到现在还不明白的是,秦一是对他的不信任而失望。
第二日,当沈宁珏再次去那个地牢的时候,没有意外的秦一依然在那里跪着。只是他的脸色变得惨白,嘴唇一点血色都没有,瘦弱的身子好像随时都会倒下。但是他就是没有一丝摇晃,依然坚毅。
“你到底何时才会起来?”沈宁珏都快要认输了,他从不知道秦一会如此倔强。
秦一缓缓抬起头,看着沈宁珏,一张口便是干哑得声音,“草民…拜见明王殿下。”
沈宁珏再也无法忍受,一把拎起秦一的身子,强迫他站起来。秦一踉跄了一下,猛的起来眼前突然一片漆黑,脑子一团乱,晕乎乎的下意识的抬起手扶在沈宁珏身上,才稳住了摇晃的身子。双腿跪了一晚上,使不上一丝力气,若不是沈宁珏还拽着他的衣服,他就又要滑到地上去了。
沈宁珏心中烦乱,见秦一如此模样,不由的想起以前。那时候秦一刚来,成天除了教自己读书就是泡在药罐子里。沈宁珏总是在想,难道读书人都如此弱不胜衣?尚不知在那个时候沈宁珏打心里就有些瞧不起天天以药为生的弱质少年,年少气盛总是觉得作为男人应该一腔热血,金戈铁马为国争光。而不是背地里阴诡重重,翻云覆雨。可时日一长,沈宁珏也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放下了所谓的偏见,反而对秦一多加维护,生怕谁欺负了他去。这么多年,沈宁珏看过不少次秦一生病亦或者是重病不醒的样子,却从未见过如此倔强要强却又无助的神情。
沈宁珏忍不住出言关心,“你…可还撑得住?”
这一句话,秦一混成一团的脑子像是浇了一盆凉水般瞬间清醒了不少。眼前渐渐恢复了色彩,黑乎乎的一片慢慢退去。这才发现自己正拽着沈宁珏的衣服,身子都要靠在他身上了。连忙松开手,推开沈宁珏。只是这一推开,双腿一颤,没有力气的狠狠摔下了地上。
“先生!”沈宁珏连忙再次扶起秦一,死死的抓着他,不让他再推开自己。
秦一淡淡的瞥了他一眼,语气毫无波澜,“殿下这是何意,秦某不明白。”
“先生想死在这吗?”
秦一笑了笑,“那不是正合殿下的意了。”
沈宁珏被秦一的话噎的一怒,“先生不要得寸进尺。”
秦一用力的挣开他,撑着身子扶住墙一步一步的走向床边,然后缓缓坐下,一边慢慢的躺下盖着被子,一边说道,“殿下的对手并非楚王一个,与其在秦某这里纠缠,不如好好想一想自己该做什么,别到了最后得不偿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