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陈年旧事
杜子藤2020-07-31 13:366,313

  进入千步廊时,一支队伍朝着御膳房的方向行去,也不知那是哪个宫的太监,就像夜游神一样,提着灯笼徐徐飘过。

  敛回目光,过了千步廊,前面就是甬路了。

  上官夜慢慢转过身——

  就在甬路的另一头。

  慕容封白像穿越了万千迷雾,一步步靠了过来。

  上官夜心下猛地一突,看着这位浑身散发魅惑,挟一身诡诈的男人,宛如地狱归来的恶魔,推动了命运的齿轮,开始重新转动。

  上官夜眉宇微蹙,面上的神色好像在思索什么?又似乎不像!

  然而两人插肩而过时,他低低地喊道:“慕容封白。”

  慕容封白停了脚步,微侧凤眸看着他,“上官大人有何要事?”

  上官夜表情惊惑,“我俩并不相识,你竟知晓我的名?”

  慕容封白嘴角勾起一抹魅笑,眸光微转,慢悠悠地打量他,道:“数日前,但凡去过御宴的人,都知大理寺少卿上官夜在太子谋逆这事中立下大功。我虽不是宫中人,但在宫中这几日也听闻了一些你的事,再者你穿着官服,不难辨认。”

  “是吗?”上官夜浅笑,渐冷的深眸迸出一丝锐光,“不过我也曾听闻真人对世间千奇百怪的毒颇感兴趣,就不知,我如今所中之毒你是否感兴?”

  慕容封白迟疑一瞬,“你所中何毒?”

  上官夜神色淡淡,道:“不知。”

  “那你可知被何人所下?”

  “一个男人。”

  吐出这话时,上官夜眼底隐有一丝恨意掠过。

  “哦。”慕容封白眼中尽是不可思议。

  强压下心中的疑惑和怨恨,上官夜打算撩一撩他,道:“真人不想知道那人是谁吗?”

  慕容封白一笑,瞥了一眼上官夜。

  “那人名楚怀,有着一身奇妙武功。只可惜身世坎坷,几经波折后终于有了容身之所。但是、他后而竟为了一己之私,丧尽天良,视人命为蝼蚁,无恶不作。还曾告诉我,世间万事变幻莫测,让人难以预料。而那个人……”凛冽的气息陡然袭来。上官夜目光陡寒,紧紧逼视慕容封白,“竟与真人有着同一张脸。”

  话落,慕容封白浑身的光芒被压了下去,四周忽然腾起一股肃杀之气。

  也不知哪儿吹来一阵寒风,撩起两人长发在风中凌乱飞舞。

  慕容封白眉头一皱,心下因他的话语有了一种受辱感,幽黑的眼底闪过一丝恼意,侧目瞪了上官夜一眼,甩袖走了。

  看着他远去的身影,上官夜心下十分矛盾并疑惑深深。

  他到底是慕容封白还是楚怀,越发让人猜不透!但是世间真有两个外貌一模一样的人存在?上官夜不信。

  “你真的很厉害,居然能逃过众人的双眼,捡回一条命。既然上天怜你不亡你,那么你应该知足,找个地方苟延残喘!”

  话一落下,周遭氛围怪异,空气凝固。

  慕容封白明显停了下脚步。慢慢回头看来,潋潋的眸光透着几分漫不经心。

  “上官大人!”

  上官夜看着他,面庞冷冽,一步一踱。

  他心中那股想杀人的恨意,再也掩藏不住像火焰般溢了出来,气势骇人。

  慕容封白嘴角微翘,笑容里充满了挑衅和不爽,道:“我知道这世间有一种病叫失心疯,患此症者总会疯言疯语,所以药不能停,每天须按时按量吃。眼下天寒地冻,我劝大人还是早些回府。”

  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上官夜铁青着脸,眼神幽冷无比。

  慕容封白不带任何情绪,瞳孔的深处,连一丝害怕和恐惧都没有。

  两个人,在微弱朦胧的月光下,形成了鲜明的比对。

  一个仿佛来至天界,宛如那遥不可及的天人。

  一个仿佛来至地狱,宛如那不可靠近的魑魅魍魉。

  “再告诉你一句,我叫慕容封白,不是楚怀。”

  说心里话,这样的楚怀是上官夜从未见过的。这样的妙善真人,也从未听人提及过。他到底是楚怀还是妙善真人,或者楚怀就是妙善?妙善就是楚怀?

  放开他,上官夜转过身,然后彻底离开了帝王宫。

  夜里。

  十二月的寒冬,冷的人都不愿离开炕头。

  留蔡慕疑在府上用过晚膳,等车那会儿,卿风和她拢着手炉在室内下棋。

  纪翠花嗑着瓜子立在一旁,时不时向蔡慕疑打听郭云飞的事。可蔡慕疑也不太清楚那人,毕竟他夫君跟郭云飞相隔了好几代,都是远亲,她嫁入白家都只见过他一次。

  纪翠花顿感失望,还想着能与他再见一面。

  垂头思索片刻,纪翠花用手捅了捅卿风。

  卿风抬眼看着她。

  她侧头朝卿风眨了下眼,然后又将头缩了回去。

  卿风一拍脑门,“平阳夫人。”

  “嗯?”落下手中的黑子,蔡慕疑抬头看来。

  卿风说:“改日若天气晴朗不如邀请你夫君的贤弟一起游山?”

  贤弟?

  “你是说郭云飞?”

  “对,”纪翠花很聪明,立刻将话接了过去,“这次一品香无故遭难,幸得他帮忙,所以咱们卿风想好好谢他一番,若不然一品香也不知会被那群人折腾成什么样。”

  “这个啊……”好像有点难办耶。

  “你考虑一下嘛。”

  蔡慕疑想了想,“听闻他最近要考取功名,我也不知他是否有空。回头我让问儿前去问问,再来告诉你。”

  “好。”纪翠花心下一喜,眼下吃嘛嘛香。

  既然大家聊得这么开心,那么卿风决定来个猛的。

  将那犹如刺般,卡在喉里咽不下吐不出的话,问出口。

  左右看了一下,见没他人,卿风立刻凑过去,似乎这一次距离隔得很近,又似乎因灯烛的照射,那朦胧的光让卿风第一次发现蔡慕疑举手投足间流露出一股慑人的光华,并且她眼下的那颗泪痣,令她多了一丝风情。

  难怪上官夜以前会爱上她。

  “平阳夫人,问一件关于你的事可好?”

  伸个懒腰,蔡慕疑一笑,很干脆道:“这般神秘。你说,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深吸了一口气,卿风说:“我曾听上官夜提过你与他的过去,你俩的这段姻缘,是因有人斩断你家兄的命根才促成你与他有情人不能成眷属。你知道那人是谁吗?”

  未料她知道的这般清楚,蔡慕疑眼睛瞪得比牛铃还大,后而摇了摇头,“这件事到现在都是一个谜,不知那人从何而来。”

  “为何不一直追查下去?”

  “那人当年已坠崖身亡,早已无从查证。”

  “那你恨当年那人吗?”

  “说不恨那是假话,但造化弄人,上天给人安排的劫数,谁能逃得掉,又有谁躲得过?不过此事已过这么久,我早就释怀。若心中怀着恨意活下去,只怕无法前行。如今的我,只想有生之年能寻一好夫君,至于名分并不重要。”

  听完这话,卿风竟有片刻失神。

  她抬眼看了一眼蔡慕疑后,眼睛落在了棋盘上。

  一时间,没人说话,气氛变得十分怪异。

  纪翠花紧张地看着两人。

  许久,卿风说:“其实一直以来我很好奇,菊宴之事过后,你大费周章接近我……是为了上官夜吧?”

  “是,”她说,“可他身边已有了你,但是我,或许还有着一丝幻想,想着如果你不讨厌我,而他心中还有我,我愿意在你之下,一同生活。”

  这话一下子说到了重点,也解开了卿风不解她为何常对自己大显殷勤。

  早先她一直担忧蔡慕疑的接近是她知道了什么,如今看来……

  卿风心下对她设下的那道防备,在此刻轰然倒下。

  一口巨石搬了开来,她忽然感到轻松不少。

  见她一直缄默,蔡慕疑知道,想跟她分男人的希望终究渺茫,也一度以为要化为灰烬时,卿风开口说:“若我与上官夜结为夫妻以后,他要是枯木能逢春想多个侧室,若那人是你,也无妨。”

  反正东域《六典》有规定,成婚之后,二十五岁还不能生育的人才有纳妾资格。

  十年的时间,美人早已迟暮。

  十年的时间,她就不信自己生不出个一男半女。

  听到这话,蔡慕疑开心的不得了,“我听人说,明年春年花开时就是你及笄之时,我也没什么东西赠你。但上次在醉仙楼见你一直瞧我髻上的簪子,想必是喜欢这对蝴蝶赤金簪?”伸手拔下簪子放在卿风的手中,“这簪俏皮,很适合你,望你别嫌弃。”

  是否感到太过意外,卿风愣了一下,心说没见过演戏啊,竟将宽慰人的话当了真!这世上哪有人愿意与其他女人一同分享自己的男人。不过话又说回来,当年若不是她那一剑,蔡慕疑也不会落得这般田地……想着想着,忽然有种东西在卿风心底扎了根。

  那东西是愧疚。

  是她对蔡慕疑的愧。

  上官夜应该是她的男人。

  若不是她的长兄当年荒淫无道,给人下剂猛药,也不会有这样的后续。

  不过说起她长兄,就不得不提两年前的那一夜。

  说起那一夜,事情就得从柳氏夫君,张大力初到京城行医说起……

  那年蔡康民已过三十,出门遇见别人的娃,“哟,你儿子啊?今年多大了?”

  “我儿子今年二十三,孙子六岁,你儿子呢?”

  这话他该如何答?!

  人家孙子都能打酱油了,他的呢?

  夜夜奋力肉搏,膝下依旧无子无女,父母催得急,长得不咋地的老婆还不让他纳妾,后而听闻张大夫有一祖传秘方,能治不孕不育,包生儿子。于是蔡康民就急忙去了,一见张大力那芙蓉如面的妻子柳氏,他瞬间就被摄了魂,暴露了兽性的本质,贪婪地盯着她看。

  张大力想啊,光天化日他总不能非礼我妻子吧?

  哪知这事后,蔡康民看病就像看上了瘾,隔三岔五,不是跛了脚,就是磕了头。

  张大力想啊,来的这么勤,这样下去可不行。

  夫妻俩,得撤。

  但是他们万万没想到,这一撤,两人竟阴阳相隔。

  蔡康民在家好不容易让富甲一方的老婆让了步,这到嘴边的羊肉岂有让她溜掉的说法?

  先抓了她夫君,狠揍一顿,本想逼她改嫁入了蔡家在杀人,结果下手过重,张大力当场就见了阎王。

  然后柳氏一头撞死?开玩笑!柳氏不知此事,被关进小黑屋。

  蔡康民决定三日后娶她进门,正开心的不得了。柳氏就在那时候着手逃跑,爬窗逃了出去找寻张大力,却在后山见到了他的尸首,正伤心不已,投河自尽追随夫君而去。卿风就在那时横空出世,于是就有了以下对话:

  柳氏:“你救我作何?”

  卿风:“蝼蚁都尚且偷生,更何况人。”

  柳氏:“你懂什么?我夫君被人打死,我苟且偷生有何意义?”

  卿风:“……”

  柳氏:“你还是让我死了得了,若活着,那畜生岂会放过我?”

  卿风:“死死死,你肚里可有个孩子。”

  柳氏:“啥?孩子??”

  卿风:“方才为你把脉觉得奇怪,应该是喜脉。”

  柳氏:“……那我如何是好?”

  卿风:“不知你们那档事,要不你说说?”

  柳氏巴拉巴拉,嘴跟个淮河决堤似的,很快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卿风。

  卿风:“你逃吧,我记得前方有艘过河船,你拿着这袋银子坐船去对岸,然后再从李家屯绕到杏花村安置自己,将孩子生下来。”

  柳氏:“我一弱流女子,怎去得了那么远的地方?姑娘,不如我俩结伴……”

  卿风:“我与你结伴,那谁替你嫁给蔡康民,为你争取逃走的时间?你赶紧走吧,不然悲剧又要发生了。”

  柳氏一咬牙,磕头拜谢。

  由于时间紧迫,卿风根据她的描述去了小黑屋。

  由于里面只有一盏铜油灯,整个屋子跟个阎王殿似的,抬着花轿前来迎接柳氏的人也没瞧出怪异来,红头盖一罩,就把卿风塞入了花轿。

  看着越来越近的轿子,蔡康民长出了口气,算是放下心来。但是他万万没想到,这成了他悲剧的开始。

  快乐的一天过去,到了晚上入了新房,蔡康民揭开盖头一看:呀,这谁啊?

  虽然不认识,但那水灵灵的模样可好看了。

  蔡康民也不客气,反正拜了堂,她就是自己的老婆了!

  他面带狞笑,双眼冒光,朝着卿风步步逼近:嘿嘿嘿嘿——!

  卿风一脸的嫌弃,口中警告:“不要过来,不然我收拾你。”

  蔡康民并不收敛,色眯眯地盯着她,还笑得那么的从容不迫,“你现在就来收拾我吧。我想死啊,我想快乐死。”

  卿风厌恶皱眉,以惊人的速度从袖中抽出一把短刀,蔡康民假装被吓了一跳,身体却很诚实,急忙奔了过去,争夺正式开始……

  一把青铜短刀在蔡康民和卿风手中神出鬼没。

  身后一米远的屏风不知何故,忽然倒下,砸到蔡康民的后背。

  这股力量,促使他向卿风扑去。

  卿风的灭顶之灾就这样来了。

  蔡康民“啊——!”地一声惨叫。

  卿风不觉怔住,方才他扑来的那一刻,她明显瞧见屏风倒下时,有一副衣角在转弯处一闪而过,那衣角的颜色好像是绛紫色。

  这令人匪夷所思的一幕说明什么?

  她眼花?还是在暗示这房内有第三人在场?

  那么这个人又是谁?这问题一直困惑了卿风很久,直到如今,她都猜不出,两年前那一晚出现在房内的人是谁,其目的又是什么!

  “卿风?”

  见她木愣愣瞧着手中的蝴蝶赤金簪,蔡慕疑有些担忧,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就失了神?

  “是哪儿不舒服吗?”

  “只是觉得胳膊有些酸。”活动了下筋骨,卿风问道,“要不要吃点什么?”

  蔡慕疑张了张嘴,表示自己吃不下,问儿就从门外奔来,“夫人,马车已备好。”

  “时间怎么过的这么快呢。一盘棋还未下完,就得走了。”

  再看看这盘棋,白子只差一步就满盘皆输。

  搁下手炉,蔡慕疑道:“我先回去了,明儿若有空再来串门。”

  “我送送你。”卿风站起身。

  蔡慕疑道:“不了,外面天冷,我怕你冻着。”

  卿风心下一暖,拉着她的手,将手炉又塞了回去,“这路上冷,你把手炉拿着,万一冻伤了手指,起了冻疮就麻烦了。”

  “还是你想的周到,你就别送了。”

  “好。”虽嘴上这么说,卿风还是将她送到门外,见她上了马车,这才转身回府。

  经过院子,她停了脚步。

  也不知此刻上官夜是否已回府?那面有几缕亮光滑了过来。

  卿风攀上围墙,瞧见他的房一阵灯火通明。

  长孙薛翼抱着一摞书从屋里出来,经过院子,忽闻一阵阴森森的喊声。

  “长——孙——长——孙——”

  这叫的怎这般渗人?

  长孙薛翼浑身一阵鸡皮疙瘩。

  飞快地朝那面瞥去一眼,黑漆漆的高墙上,一双唰亮唰亮的眼睛正闪烁着诡异的光,吓得长孙薛翼浑身的毛病都上来了,“谁他妈在那面装鬼?”

  “我啊。”对他招了招手,卿风问他,“上官夜可有回府?”

  长孙薛翼走上前来,“回来有一会儿了,大恩人怎么装鬼吓人啊?”

  “我怕你听不见,又不能大声喊。对了,他今儿有去衙门吗?”

  “好像没有。”

  没有?卿风眼珠滴溜溜一转。

  “大恩人是否有话想让我帮你转达?”

  “聪明。但我跟你说,我以下告诉你的话你不能说是我说,你啦,一会儿进去就假装听闻了一件不得了的大事,然后告诉他,今儿有群人前去一品香讹诈,对方见人就打,见东西就砸,活脱脱的一群地痞流氓。”

  长孙薛翼立刻做了一个明白了的表情,颠颠地奔去室内,没一会儿,他跑了回来,笑嘻嘻道,“我告诉他了。”

  “那他怎么说?他是不是很焦急,很愤怒?整颗心都窜到了嗓子眼,嚷着要为我去报仇?”卿风欣喜若狂道,哪知长孙薛翼一句话就把她心中那兴奋的小火苗给瞬间熄灭了。

  他说:“没啊,他就哦了一声。”

  哦?卿风懵了,“你是不是表达的不够清楚,他听得稀里糊涂?”

  “不会的,我把刚才你说的那番话告诉他,他真的就哦了一声。”

  “那你再去告诉他,今儿这事奇怪得很,害她想不明白,后而恍恍惚惚,整整一天都不吃不喝……也不知是不是病了躺在榻上簌簌发抖……很怕那群人又来找茬……”

  这谎话说的也太没水平了,以往任何事她都一副豹子胆,这来了京城被人一吓就变耗子胆了?!长孙薛翼不好说她,只有颠颠地又去了房内,没一会儿,他哭丧着一脸回来,没等卿风开口,就告诉她,“大恩人下次别再让我做这种事了。”

  “为何?”

  “我刚才告诉公子,你在这件事中受了很大刺激都病倒了,公子问我,是不是想去隔壁当小厮,他会成全我。”

  “他当真这么说?”

  长孙薛翼猛点头。

  什么鸟人啊!对他好,对他热情,就摆出一副臭脸!男人有时就是贱!

  卿风抿了抿唇,失落的表情中闪过一丝自怜的忧伤。

  正当两人郁闷之时,一瞥人影进了关雎府。

  随即那人带着激动的颤音:

  “卿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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衙门囧事:只谈情,不说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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