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关雎府。
展鹏立刻从大堂走来,“事情怎么样?”
想想四个时辰之前,他随上官夜入宫,掐准时间去千步廊碰保和殿的人。
上官夜记得蔡慕疑有吃宵夜的习惯,幸得如今也未改变,于是略施小计在与问儿碰头后,随口一个谎言掉了东西,引开问儿注意,展鹏就从怀中将准备好的迷魂散倒入燕窝中,事后算着时辰,换上夜行衣潜入她的房中,按照卿风托人送来信上所言将此催眠,如若不然,她又怎会中计。
卿风有些魂不守舍,心思好像还在大王宫,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你方才说什么?”
展鹏喝了口茶:“算了,没什么,回来就好,真怕你回不来。当初信上说什么不用寻你,为请真人救表姑娘……”
上官夜低头微微瞥他一眼,他当即闭了嘴。
卿风说:“我当初确实答应过真人。但环山一事我怀疑是他做的,就在他叫我履行承诺时,想借此机会查查此事,以及他的真实身份。”
“你事先应该与我们商议。”
“若我找你商议,你会让我入住妙雀居吗?”
上官夜不答,心下自然是不愿意的,若非她信上再三强调,不要去找她,他们若敢去,她就嫁给慕容封白,不然上官夜早就去妙雀居要人了。
“那后来呢?”展鹏忽然来了兴趣。
“后来……四殿下逼我调换诏书,我就卑鄙了一回,利用迷魂药让蔡慕疑做了。不过今夜这事有些奇怪,因为小哥哥跟四殿下之间关系很不寻常,但就在昨夜,四殿下却要我害他,结果却反被他给害了。”
“这就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不过黄雀之后还有谁,就不得而知了。我今日入宫,将慕容封白和楚怀的身份已向帝王说明,至于他究竟是楚怀还是慕容封白,就看帝王是信他还是不信。”
“为何是帝王?”
“因为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他不是慕容封白,亦或是楚怀。再者楚怀在白马县早些年行事低调,后来熟悉他的人在那一场厮杀中,全去黄泉。所以能辨他身份的,能动他的,除了帝王,没有别人。”
听完这话,卿风转过目光看着窗外,心下竟不希望他死。
*
翌日。
帝王在朝会上昭告群臣立李承宇为储君这消息一传出,蔡慕疑得知昨夜被陷害一事的来龙去脉,就写了一封书信,托人送出了宫。
卿风接到李承宇被立为储君消息那会儿,正坐在妆台准备好生打扮前去祝贺。
她打开妆匣挑选簪子时,余光瞥见盒中的鸳鸯点翠,不由一怔,眼前隐约又浮现出,和慕容封白的种种;特别是昨夜,他偶尔间瞥眼看来的眼中,有隐隐的泪光。
卿风握着钗,陷入失神间,上官夜从门外走了进来。
他明亮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她,来到她近前,许是不知此钗的来头,他取过钗子细细端详,“果然只有美人才能配上此钗。”
卿风睁大了眼,心底忽然涌过一丝异样。
他伸手轻轻的捧起她的脸,微微上扬的嘴角,似有喜事降临?果不其然,上官夜告诉她:“明日,我们就启程去南域。”
“明日?”卿风微微一怔,眼中闪过一丝异样,“会不会太快了?”
“很快吗?”
他等这一天,已等了很久。
卿风忙解释,“我的意思是,大理寺不是还有很多事务需要你去处理吗?”
“本来是,但五殿下如今已是储君,帝王放了实权,所以我让他想了个法子,允我近日前去南域提亲。再者展鹏已回衙门,会帮忙处理事务,所以我离开两三个月,应该不成问题。”
“好。我现在理一下东西。”
“我帮你。”
“不用,我自己就行了。你先在一旁喝会儿茶吧。”
卿风一边说,一边起身蹦到柜子前,将钗子放在一旁,拿了几件衣衫出来打包时,夏荷从跑了进来,“小姐,马车已备好了。”
“没见我正忙着吗?”不知为何,卿风心情一瞬间变得烦躁道,“我不去了。”
“哦。”夏荷一脸委屈地应了一声,正准备出去,余光忽然瞥见桌上的钗子,不禁“咦!”了一声,“小姐不是不喜欢此钗,打算扔掉吗,怎么钗子还在此呢?”
卿风胡乱嗯了几声,也没注意她到底在说什么。
上官夜听了有点诧异:“这么漂亮为何扔掉?”
“因为是真人上次命人送……”
此言一出,上官夜感觉整个一瞬间落如了冰窟中似的,脸上掠过了一丝不自然的神色。
卿风猛地转过身来,喊道:“夏荷。”
夏荷心下一阵惊愣,一口气险些没喘上来。
卿风说:“这里没你的事,你先去忙别的。”
夏荷“哦”了一声,垂头丧气地出了房。
寂静了片刻。
上官夜抬眼看着卿风,语声低缓道:“何必跟丫头发火,你若觉得时间太过仓促,心里不舒服,可缓段时日再去。”
卿风阁下手中的行囊,不知他想到了什么,但是他的目光很不寻常。
卿风思考了一下,道:“终究要去,又何必改来改去?就明日吧!”
上官夜神情复杂地望着她,“好,我现在回去命长孙备好东西,待会儿再来。”
卿风点了点头,将他送到门外后,忽然有种如释重负之感。
回到房,她坐在椅子里,托着腮,目光又一次落在了钗子上,脑中忽然产生了一个强烈的意识,无形中,像有什么推着她往外去。
此时日落西山,皎月濯濯朎胧。
她被无形中的那股力量,一直牵引着,神情恍恍惚惚地来了那片竹林。略带凉意的风带着点点光影,穿过林子,吹得竹子轻轻摇曳着发出沙沙声。
卿风蓦地回过神来,抬眼看着四周,心说我这是中邪了吗,怎会无缘无故来了这里?
她皱着眉,思索了一会儿,竟被脑中冒出的想法吓了一跳——
不会是,对他有了一丝情愫吧?
不会!不会!
冷静!冷静!要冷静!
卿风深吸了口气,将自己脱缰的思维赶紧兜了回来,正准备回去,前方忽然有箫声响起。她循着声音,走了过去,那道清隽英挺的身影,突然一下子撞入了她的眼中。
他犹如一座冰山般岿然不动的坐在断壁上,手中持着玉箫。
忽听身侧有脚步声传来,他缓缓转目,如古井般幽黑深邃的眼眸落在她的身上。心中一直萦绕着一个念头:卿风,你为什么背叛我?!
卿风看着他,一时千头万绪,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却淡淡道:“终于,一切都快要结束了。”
听到这话,卿风一脸复杂地看着他,“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我会害你?”
慕容封白苦笑了一下,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却透着一股明显的失落,“如今想要命的人,不止你一个,你想杀我,无非是怕我会说出环山那一夜你我在一起了。所以,若是真能死在你的手中,我无怨亦无悔……”
“你是不是傻啊,纵使你把命给了我,我这一辈子,一辈子……”心里蓦地一痛,她眼眶通红,有泪珠在眼中不断打转,“怎会爱上你这种男人!”
“这有什么关系吗?”从断壁上下来,他一步一步朝卿风走去,“不管是以前的楚怀,还是现在的慕容封白,终究都逃不过,也参不透这世间的一个“情”字。更无法抑制自己不去爱你,所以才从地狱之门重返了人间!以往偶尔间一个眼神的交汇,都足以让我脸热心跳,欲罢不能,即使到最后会引火焚身、会身败名裂亦在所不惜,甘愿为你坠落。也让我真正发现,我回来,不是为了复仇,只是想……想要的,不过就是一个你罢了。”
“够了!”卿风突然大声吼道,眼中掠过一丝痛楚的神情,“我不爱你,没爱过!所以,不要将我变成一个傀儡受你控制。我……”
慕容封白侧过身,伸手将她拉入怀中。
卿风再也控制不住,紧紧揪住他的衣衫,失声痛哭起来。
不知何时,这个男人,竟闯入了她的心。
可是鱼与熊掌,又怎可兼得?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发出“轰”地一声,似惊雷从耳边滚过一样,震得二人浑身一颤。紧接着,天地间被一片阴暗笼罩。两人大惊失色,纷纷侧目循着声音的尽头看去,骤见帝王宫的地方,火光四射,有浓烟直冲云霄,一股不详的预感顿时油然而生。
卿风问道:“宫里发生了什么?”
“恐怕是……”
“宫变了。”
忽然,竹林深处传来了上官夜的声音。
卿风闻声感到惊骇。
慕容封白皱了皱眉,似乎早已料到将李子逾逼上险境就会有这一天。
只是未料这一天来到这么快。
上官夜从黑暗中走了前来,目光落在了卿风的脸上。
若不是出门那会儿,瞧见她魂不守舍行走在大街,顿感诧异一路跟随。不然还不知,原来两人的缘分早已紧紧相缠在了一起。或许从卿风喊他夫君变为上官夜的那一刻,慕容封白这个人,就已横在了两人之间。这正如长孙薛翼曾说的,“他俩的缘分现在还并未开始,如果等你意识到的时候,真的就为时已晚。”
当方才听闻慕容封白那些话时,他心底深处的恐惧和无助忽然袭上了心头,叫他发了狂般想杀了他,就在压抑不住那股怒火时,一阵爆破声将上官夜的理智猛地唤醒。他在原地犹豫挣扎了一下,最终选择走了出来,眼中的火焰也在这一刻速度消散。
卿风怔怔地看着他,“你?”
上官夜一笑,“本准备衙门交一份公文,途中碰上一位同僚说在路上碰见你,见你神情恍惚,怕出事,所以他告诉了我,你出了城,所以我前来找你,哪知刚到这面,听见了爆炸声。”他声音显得格外的低沉,“跟我走,你姐姐现在恐怕很危险。”
“谁也别想走。”这时,只听到身后传来一个愤怒的声音。
三人回头一看,蔡慕疑领着一群卫队围拢过来。
她站在断崖上,手持弓箭,瞄准了卿风。
“还以为你已闻声早已逃之夭夭,没想天助我也,竟在此搜索到了你。”
“怎么,”卿风挑眉一笑,“想要我的命吗?”
蔡慕疑忍不住厌恶的神情。
上官夜说:“慕疑收手吧。”
“收手?你和那贱人一起联合陷害我,令我如被邪灵入体,竟潜入大王宫。你以为我不知晓?昨日问儿送夜宵的来的途中遇见了你,是你在我的食物中动了手脚。害我如今什么都失去了!”
“是,是我害的你,你想要报仇,就冲我来。”
蔡慕疑凄凉一笑,只觉心底有一股东西在缓缓游动着,“你知道的,你是知道的,我对你一直都不曾忘却。读私塾那会儿,你曾说过,只愿你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上官夜阴沉地听着。
“本以为从此可以和你长相厮守,但是那个女人”蔡慕疑内心无比悲愤,“这一切都是她害的!!!若不是她,我怎会嫁给一个我不爱的男人,转眼成了寡妇?如今,只差一步,我就能站在权利的顶端,又是这个女人,还有他……”一脸怒不可遏地蔡慕疑缓缓移动目光看着慕容封白,声音变得森冷,“若不是他设计陷害李子逾,我岂会跟着遭殃,被贬去边疆?这些痛苦的滋味你们死十次也感受不到。”
所以她愈发下定了决心,一定要除掉这二人。
“杀了他们。”
一声令下,万箭齐发。
上官夜和慕容封白神色一怔,大气不敢喘,抽出腰间佩剑,挥挡箭雨,拉着卿风躲在了断壁后。
慕容封白小心地探出脑袋,往那面瞥去一眼,瞧见护卫进攻了过来。
他心下犹豫了一下,抬眼看着上官夜,“你们走吧。赶紧带卿风离开这里,昨日帝王下令,李子逾跟蔡慕疑不得踏出保和殿,她带来的这些护卫,想必是蔡将军的人。她和四殿下大婚之后,蔡将军就一直未曾离开。”
上官夜道:“难道从一开始,李子逾娶蔡慕疑,就是想借蔡将军的兵权来稳固自己,以便掌握实权?”
慕容封白点头,这一步也是他为李子逾想到的。
若不是他想动卿风,或许沉住气后,他真能成为储君。
见他提了剑,卿风慌忙拉住他,“我跟上官夜走了,那你呢?”
“我留下来善后。”
“不,”抓住的手,忽然加重了力道,卿风似下了一个决心,“要走,我们一起走。”
上官夜不禁微微蹙了眉。
慕容封白眼中掠过一抹笑,“一起走?”他又一笑,“我跟上官夜,你只能选一个。”
选一个?卿风摇了摇头,愁眉不展道:“不,要走一起走,你曾说过,你可以把命给我,那么你的命就是我的,谁也夺不去。”
上官夜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慕容封白的心瞬间软成一滩水,再次瞥眼看了看那面,“没时间了,赶紧走。”伸手推了她一下,上官夜立即握紧她的手,朝前方奔去的那一瞬……
见他们终于现了身,蔡慕疑立刻从腰间取出一把火铳,月光照在上面,那银色的光芒顿时刺痛了慕容封白的眼。
那是董金虎的枪,当初他放在紫檀盒中,落在了关雎府。
后来去找,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
如今为什么会在她手中?
慕容封白分神间,蔡慕疑举起火铳对准了卿风,“砰”地一声。
慕容封白头上泌出一排冷汗,掠身上前,在后挡下了这一枪,银丸子弹射入他的心脏,他重重的咳了一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那一声巨响惊得卿风停了脚步,回头的那一刹,眼泪瞬间从眼眶里迅速涌了出来。
慕容封白身子摇摇晃晃着,在沉沉夜色笼罩下倒了下去。
五殿下的亲卫队,闻此枪声,立刻锁定了范围。
“楚怀——!”
卿风一声惊吼,所有伪装在这一刻,瞬间溃败。
她松开上官夜的手,朝他跑去,跪伏在他身侧,声音变得歇斯底里,一声比一声凄厉:“楚怀!小哥哥!!楚怀!!!”
他耳边什么也听不见,沉重的呼吸声,将所有的声息都覆盖了。
眼皮好重,好困。
灵魂像要脱离躯体,去一个虚无渺茫的世界。
忽然间,有温柔的东西滴落了下来,风一吹,脸皮变得紧绷绷的。
他努力睁开双眼,只见眼前有个袅袅婷婷的人影跪伏自己身边。
他眨了几下眼,终于看清,动了动唇,声音弱弱,几乎微不可闻,道:“这一次,真的劫数难逃了。”
卿风拼命摇着脑袋:“当年你九死一生,都能从侩子手中逃掉,所以……”
在这一瞬,上官夜清清楚楚看到了在她,他跟慕容封白在她心中的比重,月光也将她黯淡哀愁的脸照亮了。
“像我这样的罪人,注定了这一生都要背负愧疚和罪孽,在阴暗冰冷的道路上蹒跚前行——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如今是卸下这一切的时候了。小狐狸,你告诉我,你有没有爱过我?哪怕一点点的心动,骗骗我也好。”
“有……有过……”卿风声音发颤,分不清究竟是什么时候,这情根,偷偷溜入了心间,“我有喜欢过你!你不是说,只要我爱你,永远都不晚吗?”
慕容封白笑了,一双清丽的眼眸,在月光下闪烁着动人的目光。
“小狐狸,太迟了。如今一切已尘埃落定,所有的恩怨情仇,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我们之间,也结束了。”他双眼渐渐失了光泽,手垂了下去,惊起躲藏在草丛中的萤火虫飞了出来。
上官夜若有所思地望着虚无的远处,心情非常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