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父是在第二日傍晚回来的,赵凛竹万万没有想到对方并不是一个人回来。
他的身后还跟了一个赵凛竹最近才熟悉起来的女人,林衫。
赵父和林衫两人的表情都不怎么对劲,微微沉着脸,异常沉默。
看到林衫也跟在后面,陆巡一轻轻捏了捏赵凛竹的肩膀,低声道:“那我先回去了。”
“拜。”赵凛竹扬了扬手,掏出钥匙打开自家的房门,赵父率先走了进去,紧接着是林衫。
林衫经过赵凛竹时揉了揉她的头,笑道:“才多久不见,怎么感觉你又长高了一些?”
赵凛竹很想反嘲对方,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了下去。
她错过了她十多年的成长,是怎么好意思将一两个月前的见面挂在嘴边的。
三人沉默的在客厅坐下,没有一个人率先打破沉默。
最后赵父站起身来:“我去煮点面条,你们聊聊。”
他走向厨房。
林衫这时才问道:“凛竹,我听说你这次考试又是第一名?而且第二名还被你甩开了几十分的分差?”
“恩。”赵凛竹淡淡的点了点头,没什么特别的表示。
“真厉害。”林衫笑道,“你妈我小时候读书就没这么厉害,那时候只想着画画,把文化课全都给落下了。你呢,你有没有什么别的兴趣爱好?”
赵凛竹想了半天,回答道:“背单词。”
“……”林衫咳了一声,“挺好的。”
母女俩相对无言,颇有些尴尬。
林衫继续没话找话道:“对了,之前妈妈给你买的衣服你穿了吗?包你背了吗?同学们有没有羡慕你?”
赵凛竹扯了扯嘴角,不自觉的流露出一份嘲讽来,但她的语气却很平静:“在学校都穿校服,配那样的包也有些不太符合我学生的身份。”
“啊,这样啊……”林衫有些尴尬的笑着,“倒是我考虑不周了。没关系,可以留着你成年之后再穿。”
“嗯。”赵凛竹点点头。
林衫继续找些有的没的的话题跟她聊起来。
又过了会儿,赵父的面煮好了,一大锅从厨房里端出来,他看着林衫,面色沉静:“要吃吗?”
“不了,”林衫说,“我就是来跟凛竹聊点事儿,马上就走。”
“吃点吧。”赵父道,“也挺长时间没试过我的手艺了。”
“……行。”林衫点了点头。
赵凛竹进厨房取了三个碗,她拿着碗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等到赵父进来,她微微侧头,小声问道:“爸,你怎么把她带回来了?”
“她有话跟你说。”赵父摸了摸鼻子,“你先出去,跟她聊聊,我就不听了?”
“你有什么不好听的。”赵凛竹面无表情,“你是我爸。”
但到底赵父没有掺合进这件事。
赵凛竹摆好碗筷,一直察觉到林衫的视线放在自己身上,终于,当她坐下来的瞬间,林衫开口了:“凛竹,你钢琴现在生疏了吗?弹得如何?”
“有几年没碰了。”赵凛竹道,完全将不久前给陆巡一弹的那一次给忽略掉。
“哦……”林衫叹了口气,“没事,那你对画画感兴趣吗?”
“不感兴趣。”赵凛竹干脆果断,“我只想好好学习,好好高考。”
“是这样的……”林衫轻轻皱了皱眉头,打算直入主题,“我也了解到,你父亲她平日里工作很忙,几乎没什么时间带你,你一个人生活在这里,我也挺心疼的。我最近打算移民了,去意大利,那边的艺术氛围比较浓厚,我想把你带在身边照顾,你去国外留学怎么样?钱的事情你不用担心,妈妈可以承担。”
赵凛竹太阳穴猛地一跳,倏地抬起头来,看向林衫,她眼神凛冽,像是一头突然苏醒的小豹子。
林衫被她看得心下一跳,不由自主的咽下一口唾沫,才继续道:“你跟我去那边的话,可以继续发展自己的钢琴,如果你不喜欢,也可以学英语专业,只是在意大利的专业性没那么高而已,但比国内的教育条件还是要好上不少的……”
“够了。”赵凛竹终于沉着声音打断对方的话。
她觉得自己像是突然被谁一下抛向深井,止不住的往下坠去。
她越是挣扎,就陷得越深,此刻的情绪仿若泥潭,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林衫的话一遍一遍在脑海中响起,她突兀的扯了扯嘴角,笑了一声,话语尖锐而刻薄:“如果你是因为担心我没人照顾,那之前的十多年,你都在哪里?”
林衫顿在那里,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你当真是为了我好吗?没有其他的目的吗?”赵凛竹冷静的看着她,那双清冷的眸子像是能撕破对方虚伪的表衣,抵达她内心最深处的奢望。
林衫有着被揭穿的气恼,急道:“那是因为之前那些日子,我过的并不好,连自己都照顾不了,怎么照顾你——”
“所以就任由我一人孤独生活了这么多年,对吗?”
“凛竹,我——”
“吃饭吧。”赵凛竹叹了口气,突然觉得和对方的争辩有些可笑,毫无意义。
她盛出一碗面,送到林衫的面前:“你要出国了,我会一辈子留在属于我的国家,有可能这是我们之间的最后一面,还是不要争吵比较好。”
“你真的要放弃这次难得的机会?”林衫怔怔的看着她,“你不知道有多少小孩想出国去镀金,你……”
“那是你的想法,不是我的。”赵凛竹将筷子摆在碗上,“既然之前的十多年你都没有管过我,那么在我人生剩下来的几十年里,你也都不要管我。”
她抬起头,黑黝黝的眼眸静静的看着对方:“因为,你没有资格。”
“你——”林衫惊讶的瞪大了双眼,“你怎么成了这样的性子?跟你爸简直一模一样,你……”
“够了。”赵父的声音终于落入耳中。
赵凛竹松了口气,撇开视线,站起身来,往卧室走去。
她重重的关上了房门,身体靠在门上,吐出一口浊气。
隐约听到门外传来争吵的声音。
赵凛竹烦躁的想,林衫这女人的声音可真尖锐啊,家里隔音条件这么好,对方刺耳的声音还是控制不住的往耳朵里钻,真烦人。
赵凛竹踹掉拖鞋,往床上一跳,正要翻身,突然觉得自己身后棉被下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她瞪大了双眼,正要尖叫,陆巡一从棉被里跳了出来,捂住了她的嘴:“是我——”
赵凛竹伸出脚给了他一腿,低声骂道:“你疯了?”
“哈哈哈。”陆巡一躺在赵凛竹的床上,无比舒适的用手枕着自己的脑袋,开口,“刚被我爸吵了一顿,还有我妈的混合唠叨,实在有些受不住,来你这里躲躲。”
才怪。
赵凛竹清楚的记得她出门时陆父陆母的心情看上去特别好,对陆巡一也和颜悦色。
这两人都不是不讲道理的,不然养不出陆巡一这么单蠢的儿子。
所以他根本不可能是因为被两人骂了才跑过来。
他应该是……担心她吧。
赵凛竹没有拆穿陆巡一这个善意的谎言,而是跟着往后一躺,两个脑袋靠在了一个枕头上,望着天,异常沉默。
门外的争吵声时不时泄露一些进入耳朵里。
陆巡一闻着鼻翼之中属于赵凛竹身上的少女的香味,悄悄红了耳朵。
他甚至朝着赵凛竹的位置更近了一些。
就在陆巡一打算要干点什么的时候,赵凛竹突然开口道:“林衫想让我出国。”
“什么!”陆巡一猛地坐了起来。
吓得赵凛竹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小声一点,你想让我爸看到吗!”
陆巡一忙摇了摇脑袋,示意赵凛竹放开手。
赵凛竹瞪他一眼,这才松开了手,
“怎么回事儿啊?她怎么莫名其妙的想让你出国了?你答应了吗?”陆巡一急的团团转,“你可别答应啊,我的人生计划里可没有出国啊,你要是出国了我怎么办,要不我现在把出国的计划列进计划表……?”
“冷静一点。”赵凛竹有些无语,“我没有答应他。”
陆巡一这才松了口气:“那就好。”
“我就是在想,为什么林衫这么多年没出来,突然就出现了。”赵凛竹想,“她让我出国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让你得到更好的发展呗。”陆巡一说,“不然还能是什么?”
“……”赵凛竹看他一眼,颇有点对牛弹琴的感觉,顿了半晌,她才感慨道,“陆巡一,你什么时候才能成熟一点啊。”
不是陆巡一自己不愿意成熟。
是因为他父母琴瑟和鸣,家庭环境和谐,氛围融洽,从小到大,他没有经历过任何令人难过的事情,所以才会一直这么幼稚。
殊不知,陆巡一巴不得能得到的成熟,在赵凛竹看来,却是令人绝顶难过的东西。
如果可以的话,谁不愿意天真一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