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秋娅走出牢房后跺了跺脚,让僵硬的身体活动活动。她刚注意到今晚没有月亮,不过她在黑暗的环境中已经待的够久,现在早已适应。
虽然依靠炼金术士治愈瘟疫的希望破灭了,但她现在知道了凶手的一些线索,入暗者,只要找到他们就能制止瘟疫的传播也许还可以找到解药,他也将被证明清白。
她拍拍冻得通红的脸颊,赶走越发浓郁的睡意。目标确定好了,现在只差付诸现实。卡秋娅朝厨房主堡旁的厨房迈开步子。
外面人影稀少,她扫扫周围的石头巨物,主堡和内墙的诸多塔楼,大家应该都在里面。毕竟冬天的晚上没人会在外面闲逛,而且现在也不再需要士兵在城墙驻守了。
伊蒙堡的厨房比她的房间大上三倍,但厨师们却总是抱怨地方小和人手不够用。毕竟城堡虽然平日只有一百多人,但战争和宴会时他们可是要为十倍甚至百倍的人准备伙食。
厨房里人潮攒动,人们站在四个大火炉旁烤制面包,桌子上堆满了黑面包。她面前的桌子放着着掏空内脏的鸡和切好的羊羔肉。
虽然已是深夜,厨房仍然像正午一样繁忙,他们要为明天准备面包和应对瘟疫的特殊菜单。
炉火和烤炉的火光交相照应着,把厨房变成了城堡中最温暖明亮的地方。
最年长的厨师罗尔招呼年轻人干活的时候看到了她,他在黑围裙上抹了抹手朝她走了过来。
罗尔师傅的胡子一半是褐色,一半已经变白,头发也差不多是这番颜色,不过从他宽大的体型和皱纹稀少的方脸上仍看不出他上了年纪。
他低头对公爵的长女问好,厨房的人回头看到她后也纷纷照做。卡秋娅点点头回应。
在一个角落里他看到了指控凯德蒙的年轻学徒,他正往羊肉里撒盐。汉克放下手里的罐子,也和周围同伴一样朝她低下头行礼。
“罗尔师傅请跟我来外面一趟。”她说完后两人走到厨房门口。
“很缺人手吗?”
罗尔师傅叹了口气,挠挠后脑勺。“有两个发烧的小子去塔里了,现在也不能找城堡外的人来,带他们来这里这里无异于去地狱。哦,抱歉。”罗尔师傅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低头道歉。
“没关系,确实是这样。”卡秋娅看了眼厨房里工作的人们继续说道“那个学徒,是叫汉克吗?”
罗尔师傅点点头。“虽然他三个月前刚到城堡,但一直很老实听话,不偷懒,烤面包和煮汤没一次搞砸过。”
三个月前,虽然不算短,但也算新来的人,不过这样的人城堡里不知道还有多少。凶手也可能混在士兵当中。
“关于要在烤鸡里放黑胡椒,是谁告诉厨房的呢?”
“是一个亨福尔德的士兵,因为是吉恩大人吩咐的,我特意让人记下。”
卡秋娅点点头,再无法问出什么有用的情报后,离开了厨房。
“小姐。”卡秋娅正在犹豫该去哪的时候被一个苍老的声音叫住。
一个穿着长袍,戴兜帽,口鼻也被粗布遮住的人朝她走来。虽然他全身都被捂的严严实实,但卡秋娅听出了他是休伯特学士。
老学士全身上下都给她带来不好的预感,在没有接触病人的环境下他还捂得这么严实,只有一种可能。
“学士你?”
“我病了,正要去塔里。”
“怎么会,不是有过滤面具吗?屋里烧着熏香,您全身的衣服也都抹了醋了,这样还会?!”
“我倒没什么,只是你父亲从此就无人照料了,雷戈伯爵和斯坦利人能照顾他起居,但现在可没有人能给他上药了。”休伯特叹了口气。
“就交给我吧,昨天我在凯德蒙先生身边帮过忙,制作药剂和膏药的方法我记得很清楚。”卡秋娅强忍住就要流下眼泪。仅仅几天,就有这么多身边的人遭受厄运。
“勇敢的女孩,唉。你出生在和平的年代,却遇到这种灾难。”老学士无力地说完后,朝内墙的塔楼走去。
“愿诸神保佑您,健康。”她擦擦眼睛说道。
“愿诸神也保佑您,小姐。”
看着休伯特被长袍包裹的驼背身影越走越远,两道温热的泪水划过她的脸颊。她明白走进塔里的人再也出不来了,但她现在不能为他们哀悼,还要一整座城堡的人等着她来拯救。卡秋娅用冻得通红的手擦了擦眼睛,朝主堡迈步。
她睡得不好,卡秋娅知道她正在做噩梦,而且是最为恐怖的噩梦。她的胳膊上出现了肿块,这个噩梦无比逼真,虽然她感觉不到疼痛,但身体却变得难受起来。
卡秋娅梦到天空崩裂,无数巨石从天而降,这些表面粗糙又锐利的岩石划破她的皮肤和血肉,碾碎她的骨头。虽然感觉不到痛感,但她依然吓得哭了出来。
这种如同神罚的梦境不断重复着,卡秋娅感觉自己几乎要崩溃了。如果自己这时醒来,床单和杯子一定已经被汗水浸湿。
一声尖叫把她惊醒。小臂的痛感让她忍不住呻吟起来。她连忙掀开睡裙的袖子,两个发黑的肿块出现在她的左臂上,如同樱桃大小。
昨晚的噩梦几乎把她的精神击溃,她现在只想大哭一场。但她拯救城堡与炼金术士的责任又涌上心头。她重重叹了口气,左臂传来的痛感让眼泪不住地从她的眼角滑落。
良久,她揉揉眼睛,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胳膊又酸又痛,她驼着背穿起衣服,袖子碰到胳膊的肿块时她疼得叫出声来。
女孩一瘸一拐地出了房间,楼下传来很大的喧闹声,刚才她似乎一直没有注意到。男人和女人们的大吼,什么东西被拖动的声音,让她更加不舒服。她连忙朝一楼大厅走去。
大厅的景象让她捂住了嘴,士兵们穿着宽大长袍,戴着兜帽,她离得很远就能闻见他们身上的醋味。他们粗暴的拖着城堡里的人,只要有人尝试碰他们,就会遭到殴打。
她听到许多人高喊自己没有生病,士兵们这时去摸他们的额头。一个老者似乎说了谎,穿长袍的士兵立刻挥起木棒,打向他的后背。
卡秋娅刚走到一楼,立刻就有一个比她高两头的士兵手拿木棒朝她走来。她摘下兜帽,一头金发撒到肩后。士兵吃了一惊,朝她低头行礼。
“我……病了。”她吃力地告诉他。
“小姐……”士兵瞪大眼睛望着她。
高大的男人后退几步,不知如何是好。
“我应该去塔里。”她不知道士兵听不听得见。
她一步一步地走着,腿上似乎也长出了肿块。每走一步,她身体传来的疼痛让眼泪不断流下。
她用了好久才走到大厅门口,大门敞开着,不断有人从她身边走过。有人面无表情,有人面色如同受惊的孩子。他们都是病人,我也是。女孩心想。
卡秋娅在原地休息了一会儿后,身边已空无一人。同是病人,他们看起来比她健康的多。想起自己昨晚说出的大话和天真的计划,她自嘲地笑了笑。
她望着隔离病人的灰色高塔,这座高塔在伊蒙堡的第二道城墙上,足有三十米高。
伊蒙堡作为全纷争之地最强大最先进的城堡,城堡的所有防御塔都是圆形塔楼,来自拂晓东境的设计师说这样可以避免遭到围攻时出现防守死角。
她从没想到从小就给她十足安全感的城堡会这样沦陷,石头高塔与城墙无法拦住瘟疫,也许疾病才是最恐怖的外敌。
“喂!”一个年轻地声音把她叫住。
女孩慢吞吞地回头看去,是杰姆。
“你怎么了?”比她大一岁的男孩问道。
“我病了,要去塔里。”她说完后朝高塔迈步。
“你放弃了?”杰姆跑过来问道。
“已经不行了啊……我这副样子。”她低下头啜泣着说道。
“告诉我你现在知道的线索。”
“诶?”
“你病得连耳朵也不好用了?我不想回家,你家的城堡挺不错。但如果你们都病死,我就得回家。所以我试着帮帮你吧。”
卡秋娅扫视着阴暗地周围,现在即使她躺下不动,患处也会隐隐作痛。高塔的病人不断增加着,他们有的低声呻吟,有的放声尖叫,好似被严刑拷打的犯人。
我们现在就是被瘟疫拷问、折磨的人……她突然想起一句诗,是一位身患黑死病的拂晓东境诗人写的——我们已是离开生者世界的人,我们已是半身坠入地狱的人。全诗不止这两句,但她只能记起来这些。当初看到这首诗时,她被黑死病的恐怖深深震撼,但当时绝不会想到家族和自己都会被这噩梦缠绕。
时间过得极慢,身体的疼痛和周围病人的叫声让她怎么也睡不着。她想到了弟弟,不知他怎么样了,还有父亲,失去医生照料的他……她怎么也想不出会有好的结果。
她靠在冰冷的石墙上,闭上眼睛,任凭时间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脚步声让她微微睁开眼。借助高塔小窗的微光,她认出来是杰姆。
“没什么有用的发现。”杰姆踢开一块木板说道。
她微微点头,没有回话。
“你弟弟现在被单独关进了一个房间里,我老爹带人看着他。”
听到弟弟的消息后,女孩微微睁大了眼睛,但没有开口询问。
“跟你说话真麻烦。”杰姆嚷道。
“麻烦你了。”她吃力地说出这句话。
她听到斯坦利继承人远去的脚步声,在心中默默向诸神祈祷。她也只能做这个了。不过以她现在的状态,诸神大人们可能都听不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