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征队的马车和行李全部丢在了马库斯哥哥的旅店里。但他们从达斯·杜炊的押送队伍里抢了两辆马车,戈布诺也给他们准备了充足的补给,包括那几桶臭气熏天的腌鱼。
老矮人在那天之后就同他们告别,他穿戴的那套盔甲留给了马库斯。远征看来可以继续进行下去,除了队伍中少了两个人外。
矮人们也被同伴的情绪感染,每人都沉默不语,就好像队伍成立初期,还相互陌生的同伴们对彼此间只有冷漠和戒备。
弗雷德和杰姆的变化越来越明显。杰姆的脾气变的越来越暴躁和敏感,他一直抱怨自己为什么会加入这场远征,等有人同他搭话时,他又把矛头指向远征本身。
弗雷德则沉默寡言,和他关系好的人也和他说不上几句话。他一直望着身后,他们走过的足迹,特莉亚纳知道弗雷德在思念他失踪的姐姐。
“她是个勇敢的女孩。”一天深夜在篝火旁,马库斯低声说道。
所有人都看向马库斯,但没人开口。沉默再次降临,只剩下寒风哀鸣与树枝颤动的声响。
“所以去克劳登有什么意义?为了找个向导,失去了两个人,还来了场救人行动。”杰姆冷冷地说道。
“凯德蒙先生给他们做了伪装,没人能想到入暗者透露了我们的行踪。”弗雷德生硬地回应道。
“好巧的事。”杰姆跳了起来,“我们不论去哪入暗者都紧跟在后。有什么要说的吗,名字最长的人?”杰姆双手叉腰对炼金术士质问道。
“我和入暗者没有关系。”凯德蒙的嗓音和风雪一样冰冷。
“有个人更可疑,记得在马库斯哥哥旅店里的吟游诗人吗?”雷蒙爵士往篝火里扔了几根树枝。
“杰姆,他救了我父亲。”弗雷德提醒道。
“是啊,你姐姐要是知道我怀疑他的好老师,一定要跟我吵一架。”杰姆拍了拍头似乎想起了什么,“哦,还有一个,斯坦利部落的白痴女人!连个人都带不回来。”特莉亚纳看到他气的直发抖。
“别把气撒到你的家族身上,你不是从斯坦利人?”弗雷德沉着脸说。
“我宁愿我不是。”杰姆的语气带着挑衅的意味。
“杰姆·艾德里奇,你几岁了?队伍里最高的个子说话还跟个孩子一样?”弗雷德猛地站起来,眼中闪动着怒火。
野精灵不安地看着他们两个,杰姆与弗雷德彼此对视着,一瞬间就有失控的可能。
“你也来教训我。我为什么加入这场远征?!”杰姆大声吼道
“现在看来不是为了逃避你的家族?你不跟来只能继承斯坦利部落。”弗雷德上前几步嚷道。
杰姆退了一步,睁大眼睛瞪着弗雷德,他的面容狰狞起来,攥紧的拳头在慢慢抬起的过程中猛地向弗雷德挥去。一声脆响,杰姆的一拳被弗雷德稳稳接住。
“除了射箭外你什么也没赢过我。”弗雷德松开杰姆的拳头,把他推向后面。
特莉亚纳看到杰姆露出的牙齿紧紧咬在一起,他刚站稳脚步。又向弗雷德扑去。马库斯和雷蒙爵士连忙站起朝二人跑去,不过在他们赶来前弗雷德已经一拳砸中杰姆的脸。
杰姆挥拳反击,被马库斯摁住,雷蒙爵士也控制住弗雷德,把他拉到后面,两个挚友彼此怒视着渐渐拉开距离。
特莉亚纳躺在垫子上,望着离的远远的杰姆和弗雷德。她叹了口气,希望他们能早日和解。今天会做什么梦呢?野精灵现在一点也不期待。她只期望卡秋娅和葛拉尼雅能平安无事的回来,即使代价是她永远不会做梦和失去她有资格进入绿塔的能力。
周围黑暗又寂静,只剩下黑死病人的呻吟声。他们的声音比女孩刚进塔时要小得多,不是被疼痛折磨的精疲力尽昏睡过去,就是已经……死去。
卡秋娅碰了碰脖子的肿块,脓包流出的脓液和她皮肤上的汗混在一起,变的浑浊又恶臭。
她庆幸周围一片漆黑,不然看到自己身体的惨状后……卡秋娅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承受。
天真的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自己无论如何也救不了家族。噩梦已经变成了现实,而且永远也不会醒来。
她忽然想起杰姆跟她说过弗雷德被单独带进了一个房间里,雷戈伯爵带着斯坦利人守着他。不和病人接触……这样就没事了吧。
等瘟疫散去,不知城堡有多少人能活下来,但是弟弟肯定能活下去的。她继续向来自天堂领的两位神祇祈祷,还有家族的祖先们,无论如何弟弟也要活下去,因为他是她深爱的家族延续下去的唯一希望。
“有人吗?”那声音毫无患者的虚弱,充满力量。那是健康的声音。她心想。
她试图回应,但是舌头就好像被冻住了一样。卡秋娅发出了一阵含糊的叫声,她从没想过自己的嘴会发出这种声音。
“给你,把碗里的水喝了。”健康的声音对一个病人说。
“喂!把水喝了。……他疯了?”
“给你钥匙,我们先去找别的病人。”
“姐姐在吗?”一个稚嫩的声音问道。
她睁大了眼睛,卡秋娅试图站起来,走到铁栏旁,但她没有一点力气,而且全身的肿块因为活动又疼了起来。她无力的呻吟着,这阵疼痛带走了她为数不多的一点体力。
她听到几个脚步声朝她走近。不……不要靠近我。她不想让弟弟看到她的惨状,而且她会把这噩梦般的瘟疫传染给他。
“姐姐!”弟弟朝他跑来。
离远点……不要靠近。她发出一阵含糊的声音,卡秋娅怀疑弟弟甚至都听不见。
“喝下去,什么病都会治好。”弗雷德轻轻说道。
火把的光像针般刺入她的眼睛。她不顾满身肿块传来的疼痛,用尽全身力气远离铁栏。
在她睁开眼的时候,她看到弟弟的手里拿着一小瓶水。容器是透明的,不知道是玻璃还是水晶。
透明容器中的水发出一阵银色光芒,在火把的照映下又显出日出的色彩。
一个高大的人影从弟弟手中抢过水,他把长臂伸进铁栏递给卡秋娅。“小姐,这能治好你。”她听出是雷蒙爵士的声音。
就在她犹豫的时候,一阵钥匙碰撞的声音响起,雷蒙爵士打开了铁栏。弗雷德跑进来从雷蒙爵士手中夺过那瓶水。
卡秋娅还没来得及出声拒绝,水就灌进了她嘴里。她从没喝过这样的水,现在可是严冬,没有加热的水却一点也不凉,温暖的清水划过她的嗓子,流向她的全身。
“离姐姐远点……我得了黑死病。”她说完后发觉自己站了起来,她摸摸脖子,十一岁女孩的皮肤光滑而稚嫩。
弟弟上前抱住她。“已经痊愈了,噩梦醒了。”比她矮半头的弟弟抬起小脸,用含着泪水的眼睛望着她。
特莉亚纳猛然惊醒,肥大的羊毛外套变得湿漉起来,她慌张地闻了闻,然后松了口气。还好不是尿床。
一阵风钻进了她的脖子,特莉亚纳连忙裹紧毯子,她出的汗早已变凉,粘到身上又冷又黏。
受四季失衡影响,矮人帝国的初秋比天堂领的冬天还要冷。
为什么会出这么多汗呢?她已经做过很多看到同伴过去的梦了,为什么唯独这次。因为是……他吗?
野精灵往篝火看去,只有弗雷德一个人坐在旁边。她记起在快睡着的时候,弗雷德说过要一个人守夜。
弗雷德专注地盯着篝火,脸上写满了沮丧。等特莉亚纳走近他时,弗雷德仍目不转睛看着篝火跳动的火苗。
“看到了什么?”
弗雷德瞥了眼特莉亚纳,又转头盯着篝火。“某些你会害怕的东西。战争、我们的同伴相继死去,还有……我们失败了,冬天将吞噬世界。”他重重叹了口气。
“篝火让我感觉很安全。”她把手靠近火焰,冰凉僵硬的手指浮现暖意,“在这么冷的天气下更是感觉很温暖。”
弗雷德不满地看了她一眼,特莉亚纳以为他又要开始说教,但弗雷德什么也没说,他只是盯着篝火。
“那是条冰龙吗?既然它能让四季只剩下冬天,应该是这样。”特莉亚纳努力寻找着话题,他失去了重要的姐姐,现在如果再孤身一人,未免太可怜了……
“我从没见过龙。”
“嗯……如果那是条会吐冰的龙,没准会喷火的龙会帮我们吧。”她笑着说道。
“龙啊,到时候会喷火的龙也许会把世界变成充满火的地狱,我小时候从没想过龙是这么邪恶的生物。”弗雷德望着篝火的眼神又多了几分不安。
特莉亚纳叹了口气,不知该说些什么才能让他打起精神。他总是把事情往坏处想……
“我不值得你同情,总对你态度恶劣,所以不用再说了。”弗雷德往篝火中扔了几根树枝。
“我刚才梦到你和卡秋娅的过去,你们的家当时……嗯,被瘟疫笼罩……。”特莉亚纳看到弗雷德的头低了下去,连忙继续说下去,“但是呢,你不是带着白狮和他的湖水回到城堡了吗,所有人都得救了,你姐姐也痊愈了。真好呢。”她歪着头去看弗雷德的反应。
每次野精灵梦到同伴的过去时,她都会和他们谈论这段经历。因为如果不对他们坦诚相告她的梦境,特莉亚纳会觉得自己这样窥视他人的过去有些过分,记忆和过去是属于他们的秘密。
“不是全部人,有近三分之一的人死去,黑死病……”他叹了口气,仿佛触动了记忆中的一段噩梦,“还有一件事,得到白狮的湖水会造成对世界有重大影响的代价,四季失衡没准就是因为这个。我总带来不幸,出生时害死了母亲,从父亲和姐姐身边夺走了她。为了救家族又带来足以毁灭世界的灾难。”
“对我说这些没问题吗?”她有些惊讶弗雷德对她说了这么多私密的话。
篝火中的树枝噼啪噼啪的响着,他没回答。
“不过真坚强呢,要是我不知哭了多少次了。”她歪头对他露出笑脸。特莉亚纳从没见弗雷德落过一滴眼泪,不论面对什么。
“因为我和姐姐约好了。”
“那你姐姐也一定不希望看到你一直消沉下去吧,她独自面对入暗者,一定是期望你会被我们救走。而且并不是没有机会把她就出来。”
“对。我要振作起来。”弗雷德对特莉亚纳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我从没把你当朋友,你却还在安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