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
阿姆科多的峰巅有一座太阳之塔。
它几乎与联盟同时建立,目睹了南大平原一个时代的变化。
如今,广阔的平原上遍布着民居与道路,林木良田一望无垠,从狩猎时代那片荒凉的丛林变成这样的富饶。联盟便以此为根据,在冰河流域上屹立了一个时代,并远远还未到迎来终结的时候。布莱恩会战中,联盟和王国一样遭受重创,但仅仅三年,联盟就恢复了以往的水平,他们的旗帜仿佛永远不会倒下。
……是的,与南大平原或是格罗瑞尔盆地比起来,底比斯的土地显得过于贫瘠了些,就算加上北方空旷的草原,也不足以支撑偌大一个国家。
烈焰之王深知这一点。
此时,他正在塔下吹风,顺带听底比斯带回的报告。
“王,底比斯已经同意建立联合防线的倡议,这是蔷薇女王送来的国书。”之前那位出使王国的顾问大臣已经返回了阿姆科多,他在完成正式的报告后,又取出一封信件递交给烈焰之王,“另外,蔷薇女王托我向您表达问候。”
烈焰之王愣了愣,才将那封信接过。
是一封私人信件,因为并没有镌刻王国徽记或是蔷薇女王的印章,拆开阅读之后,还发现那只是些私下的寒暄。看起来,那位女王很懂得公私分明。
“这孩子……”
想明白这一点后,烈焰之王不由笑了一声。
蔷薇女王曾作为联盟王室的亲眷客居阿姆科多,与烈焰之王、及公子丹还有另一层关系,所以这一封私人信件倒也在情理之中。烈焰之王读完之后,发现并没有什么特别有意义的内容。于是,他扭回头来,问那名顾问大臣:
“之前的报告我看了。我关心的是,她的新政通过了?”
“是。”
大臣点头,也免不了评价一番,“这确实有些出人意料。包括萨拉教默尼先生在内的大多数人,都认为她会利用忒瑞斯的支持、以及她手中的军权,用以向北平原的政党施压。然而没有人想到,她并未动用任何军方的政治势力。”
“她怎么做的?”王继续问。
“她利用了莱恩党派在议会中的优势。”大臣答得很简洁,也很犀利。
“条件是?”
“向他们妥协,同意瓦瑞安自主筹军的议案。”
大臣微微眯着眼,不太能看得出他对这一事件的态度。“……当然,这只是推论,毕竟王国不会公开他们的内政。但是,据一些实际的情况看来,是的。我从底比斯回来时,王国议会已经颁布该法案。”他说,并提供了论据,“我想,如果不是蔷薇女王使用了最终决策权,忒瑞斯不会允许这份议案颁布出来。”
听完,烈焰之王也没有什么态度。
这位王继承的是太阳王的王位,而且除了王位之外,他必然还继承了一些别的东西。正如身后的这座太阳之塔,很高,这让他比任何人都看得深远。
“她这是在走一步险棋。”王忽然说。
“险棋?”大臣看起来暂时还不太想得明白。
“王国的情况决定了她不能依靠忒瑞斯,否则,她面临的将是王国七成以上人民的抵触和反抗。”烈焰之王解析道。虽然没有人能、也没有人会去干涉王国的内政,但实际上,每一位像他这样的人都密切关注着王国的一举一动。
尤其,关注着那位年轻的女王。
顾问大臣想了想,也很快明白过来。他总是能迅速领悟王的语义。
“您的意思是,她将偏向于东方人?”他问。
“不是。”
意外的是,王进行了否认,“她谁也不会偏向。”
“……”
大臣这回没有立即表达他所领悟、或者说猜测到的含义了。不可否认,他所站立的脚下,就已经决定了他的视野;而王的视野,是他所不能企及的。
没多久,烈焰之王爽朗地笑了起来。
“拭目以待吧!”
……
初秋的季节很惬意,也总能让人想起一些回忆。
再过半个月,就是北安王陨落四周年的祭典。蔷薇正站在一座墓碑前进行缅怀和悼念,不过,那并不是北安王的王陵。先王祭奠是国家大事,将有复杂的仪式流程,而且王陵会有很多守卫,蔷薇也并不想随意出现在那样的场合。
那会很麻烦。
此时,蔷薇的面前,只是一座普通的墓碑。
它立于王宫南面的山岗上,仿佛继续守护着宫中的蔷薇。据说墓里安眠的是一个十二岁的男孩,曾经在远征中挽救过女王的生命。但对于人们来说,那场远征中具体发生了什么他们是不会知道太多了,唯一知道的是,这个男孩是女王授封的四个子爵中的一位,只是很可惜,他只能在死后享有这样的殊荣。
蔷薇很虔诚地进行了哀悼。
她将一束鲜花,默默地放在墓碑前。
“埃文抵达康纳前线了吗?”蔷薇随后问。
在她身边的,只有索图和桑儿,另外多伦才刚刚走过来。就是因为听到了多伦的脚步声,蔷薇才停止她的悼念的……她终究还是要回到现实来。
“已经到了。”
多伦答道,只不过又抿了抿唇,“但根据里昂的报告,埃文在第一天就深入格罗瑞尔边境,拔除了一个敌军前哨,之后才撤军与联盟第四军团汇合。”
“这家伙……”蔷薇不禁笑起来。
“王,这会不会挑起格罗瑞尔的仇恨?”多伦微微皱着眉。
“不会,一个前哨而已,联合战线建立后类似的事情还会发生,他们就是去干这个的不是吗?”蔷薇并没有过多担忧,还看着多伦,笑道,“而且,埃文的个性你还不知道吗?他这是提前先给联盟一个下马威,是在为他、也为我长脸。况且要是真有什么出格的举动,里昂会制止他的,他不敢违抗我的命令。”
“是。”
“由他去就是了。埃文那家伙在底比斯闷了太长时间,他需要回到能让他兴奋的战场。你不记得了吗?在望风丘陵的时候,他可从来都不安分。”
蔷薇继续笑着。
多伦点了点头,神色不由缓和很多。
这位作为底比斯后起之秀的伯爵兼中将,性情向来是有些木讷和古板的,似乎于他而言根本就没有私下的时间,任何时候都是这幅严肃认真的模样。
很快,他又向蔷薇低下头。
“那您召我?”
“去为你说媒啊,今天可是个好日子。”
蔷薇随口就应出了声,并饶有意外地盯着多伦,观察他越来越低下去的脸,然后发现这位年近中年的男人居然也脸红了起来,有种特别的可爱。
旋即,蔷薇放声大笑。
这一笑,让桑儿不禁掩嘴,就连索图也干咳一声掩饰自己的失态。
多伦更加抬不起头。
再然后,那两位被蔷薇的笑声感染,终于还是笑了出来。
清凉的风不住吹拂着,骄阳尽情洒下,时光仿佛一下就回到了远征军刚刚抵达望风丘陵的时候。那时,所有的人们经过漫长的行军彼此已经熟络起来,而未知的征途也还未展开,蔷薇是让人亲近的公主,他们,是活泼的部下。
那,是久违的快乐。
……
凯拉伯爵府。
客厅中,一位中年贵妇有些愁眉不展。
这就是凯拉伯爵。凯拉是斯托里家族现任族长的第二个妹妹,因为早期参与了王国律法的制定,被授为伯爵,在忒瑞斯的传统中,从此以名为姓,成为斯托里家族的一个独立分支。当然,这位伯爵与她外在的名号似乎并不太相符。
不久,一个穿着军装的、还颇显年轻的男人熟络地踏进门。
是斯托里。
“姑姑,您找我?”
斯托里有些焦急地问,以为出了什么事情。
斯托里是家族的第一继承人,并且十分出色,在王国的国家事务中他的风头俨然已经超过了他的父亲,所以按忒瑞斯人的习惯,人们都用他的姓来称呼他,就像称呼忒瑞斯公爵一样表达一种尊重。而他的父亲,只能叫老斯托里了。
“托尔,你过来。有一件事姑姑拿不定主意,你的父亲刚刚又去了南郊的庄园办公,估计两天内不能回来,我想来想去,只能找你商量了。”
凯拉一看到自己的侄子,边说边招起手,好像终于等到了主心骨。
“怎么了?”斯托里走过去。
“女王刚刚来了家里。”凯拉抿唇说。
“她……”斯托里眉毛迅速一皱,所幸并没有失言,“女王来做什么?”
“为那个新晋封多伦伯爵向莎莎提亲。”
“莎莎?”
斯托里讶然道。那个叫莎莎的女孩是凯拉的女儿,也正是斯托里的表妹。斯托里一下有些恼怒起来,“那个多伦三十多岁了吧?莎莎怎么能嫁给他!”
“女王把他也一起带过来了,我看了,虽然年纪稍微大了些,但人很忠厚,又是如今女王最重用的人,莎莎嫁给他不会吃亏。”凯拉略微低着头,虽然面容带着一些焦虑,但看起来似乎她对于这件事本身,并不是十分抵触,“不管怎么说,这总比被你父亲安排嫁给奥利弗家的那个啃老的纨绔子弟好吧?”
“可是……您同意了?”
“还没有,我知道现在外面的那些事,所以……”凯拉没有说下去,显然,那些政治上的事情她是知道的,这也正是她焦虑的来源。她说:“但蔷薇是我看着长大的,现如今又是王,我只能答复说先征求一下莎莎的意见。”
“您等一下。”
斯托里没有立即给出答复,而是扭头又匆匆出了门。
……
傍晚。
被斯托里召唤,凯拉伯爵家的客厅中又来了几个人。最后进来的这个家伙比斯托里年轻几岁,一头金黄色的长发,举止轻佻,身上还有些酒气,看起来就像之前凯拉所说的“纨绔子弟”。他进门后瞥了一眼,一下就皱起了眉。
“这怎么回事?家庭聚会?”
“……”
几个人同时向他看去,其中年长的两个还微微有些忿怒的神色,似乎很不喜欢家族的这个纨绔青年。不过没办法,他也是有爵位的,在军中还有实权。
他是斯托里的堂弟。
“女王想让莎莎嫁给多伦。”斯托里瞥了他的堂弟一眼,直截了当地说。
“多伦?”
长发青年略一错愕,似乎想了半天才想起多伦是谁,本来还打算发出一些质疑,但很快又想起多伦现在已经贵为伯爵,比他的爵位还高。虽然多伦不是传承的贵族,但也算是贵族,身为伯爵之女的莎莎嫁给他完全没有任何问题。
他不知道说什么了。
看来这家伙嘴里蹦不出什么,斯托里只好看向对面的长者。
“叔父,您怎么说?”
“依我看,女王这是想以此安抚我们。之前瓦瑞安自筹军的议案损害了我忒瑞斯几个家族的利益,所以,让她的亲信与我们联姻,是最好的缓和方式。”这位长者是老斯托里的弟弟,在家族中德高望重,他一眼看出了问题的根源。
“我觉得不尽然。”
长者旁边的另一名中年男人补充说,“重点,怕是在那个多伦身上。”
“……”
几个人没说话。
是的,他们很明白,多伦虽然如今风头正盛,但他始终无法与一个古老传承的贵族相比。别的不说,就像忒瑞斯公爵,她身为忒瑞斯军团的实际统帅,位高权重,却因身后没有家族势力的支撑,而不得不事事考虑各大贵族的意见。
毫无疑问,女王这是在给她的亲信寻找后盾。
可是,这些事毕竟不能搬出来说,斯托里家族没有拒绝女王的理由。
过了一会儿,长发青年眼睛一亮,似乎有了一些另辟蹊径的见解,忽然跳出来说:“哎?我觉得可以啊,多伦虽然是女王身边的人但终归是忒瑞斯人吧,听说还有一半宗族的血统,不算特别差劲。而且你们想,多伦虽然已经是伯爵不可能再以斯托里为姓,可娶了莎莎就和我们是一家人了,如果能笼络他……”
听了,几个人相继凝起眉来。
不得不说,这个纨绔放荡的家伙也是有真才实学的。
“对。”很快,那个中年男人就认同了他的看法,“尽管女王上一次偏向了东方人,但我们与王的关系依然不能太僵。这次联姻,兴许是一件好事。”
“托尔,你怎么说?”长者最后寻求斯托里的意见。
“你提醒了我。”斯托里脸色有些古怪,不觉朝着他的堂弟看了一眼。
“提醒你?”
“女王也该到成婚的年纪了吧?”斯托里说,一对湛蓝色的眼眸中,闪烁出一些异光。他不仅赞同了那个看法,甚至还由此产生另一个念头。“而且,那个鼓励生育政策可是她自己颁布的,身为王,难道不应该做个表率吗?”
“……”
斯托里这一问,让整间客厅都沉寂了下来。
这些参与政治的贵族们,当然知道斯托里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很久。
凯拉伯爵从始至终一句话也没有说,倒不是她没有话语权,而似乎是她早就习惯于服从家族的安排了。这位贵妇虽然身为伯爵,但实际上也不过是斯托里家族的一个政治安插而已。见话题偏离,她不得不无奈地向斯托里说:
“托尔,现在说的是要不要让莎莎嫁人的事情呀!”
“姑姑,我们是认为莎莎嫁给多伦没有问题,您也说了,具体就看莎莎愿不愿意。”斯托里面色柔和下来,“您放心,莎莎是我的妹妹,我不会强迫她。”
凯拉抿着唇,看起来还没作出决定。
反而是那个中年男人说:“莎莎从小就很懂事,肯定会同意的。”
“就是。”
长发青年这时也插嘴说,仿佛已经把他们那个妹妹的命运决定了,“姑姑,你劝劝莎莎,她嫁给多伦对我斯托里家族来说,可是一举多得的好事。”
“……”
凯拉还是没有说话。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中浮起一股辛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