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瑄和宛如洲两人在庙会的夜市玩了一夜,流连忘返,黎明才恋恋不舍地回宫。
本来这事神不知鬼不觉,赵瑄也疲态初显,将宛如洲送回岚山宫,准备趁着上朝之前回寝宫安歇片刻,没想到却遇上了李公瑾。
“公瑾先生,找朕何事?”赵瑄抬着惺忪的倦眼问道。
李公瑾严肃道:“昨夜陛下可是同宛姑娘一同出宫了?”
赵瑄不置可否:“朕出宫一趟,没什么大不了。”
李公瑾却道:“但大越宫廷规矩,后宫嫔妃却是不能擅自出宫的。”
原来是兴师问罪的。赵瑄振了振精神,认真道:“遑论擅自出宫,洲儿不是妃嫔,并没有不能出宫的道理。”
“但宛姑娘终归破坏了规矩。若被朝中之人知道,难免会有微词,说她不识大体,那么陛下的立后旨意,就更难服众了。”
赵瑄不悦蹙眉:“公瑾先生事到如今,依然反对朕立洲儿为后,是么。”
李公瑾道:“臣都是为陛下着想,更何况臣与宛姑娘一路侍奉殿下至今,也很欣赏她的为人,知她对陛下一片深情,又怎忍心出手拆散?只是陛下应当清楚,宛姑娘隐瞒其北崛郡主的身份至今,可以说,北崛军队的起兵是否与她有关,都尚是谜团。宛姑娘心思缜密足智多谋,远不是外表这般单纯。”
赵瑄沉吟一刻,沉声道:“朕知道,但她的确是因逃婚而离家出走的,与朕的相遇也纯属机缘巧合,并非有什么计划在先。”
李公瑾再道:“相逢是缘,相守却不一定长久。宛姑娘是北国的鹿,注定没法在这皇宫里生存,不然陛下也不会想到偷偷带她出宫散心,不是么?如果将她一直困在宫里,她的下场……恐怕会像先太子妃一样。”
“你说什么?”赵瑄一凛。
李公瑾连忙谢罪,却仍坚持道:“陛下应当从没问过宛姑娘本人的意思,究竟想不想留在宫里吧。如果做了皇后,那她就再没有机会出宫去了,她可真心愿意?”
“……”赵瑄沉默。
昨夜,宛如洲兴奋的样子还历历在目,她就像一只挣脱了牢笼的小鸟般快乐,而这座宫殿,就是禁锢她的囚笼。
那他自己呢,他就是折断她翅膀的那个人么?
“对了,臣还有一事上奏。”李公瑾递上一份奏折,“这是工部呈上的,有关崛川洪水之事。”
赵瑄接过来翻开,脸色倏然暗下来:“又有十处堤坝损毁了,为何这次的洪水会如此严重?沿岸百姓伤亡情况暂时不明……简直胡闹!”他猛地合上奏折,“传旨下去,立刻查清伤亡人数,按例抚恤,不得懈怠!”
北崛王宫寒武殿,刚刚举行完迎接世子完颜峰与大将军伏荒凯旋的庆功宴。北境也迎来了温暖的春天,一派热闹的气氛。
“父王,真的打算就此归顺东越了?”二世子完颜旻蹙着眉,颇为忧心地询问完颜铭烈。
完颜铭烈酒过三巡,粗犷的面庞泛着红光,摆摆手,嘴里咕哝:“归顺?我北崛国天自一角,从未归顺过谁。”
完颜旻一喜:“所以父王是作戏给赵瑄看的。”
“赵瑄……”完颜铭烈的神情浮现一丝忧愁无奈,“本王听伏荒说了,那小子是洲儿的心上人。他若能待洲儿好,本王就与他井水不犯河水,永世相安。他还算不错,崛川洪水一事,东越也出了不少力治理。”
完颜旻的心微微一沉。父王果然还是疼惜女儿的,竟愿意为了女儿的幸福,甘心对赵瑄俯首称臣。
“但偏偏是那个赵瑄,获得了洲儿妹妹的芳心。父王不觉得,其中可能有诈?”完颜旻沉声提醒道。
完颜铭烈陡然变了脸色:“有诈?”
完颜旻道:“或许赵瑄一早,就是利用洲儿妹妹做筹码,迫使父王出兵襄助。咱们北崛将士出生入死,到头来不过是为赵瑄做嫁衣裳,父王还要搭上心爱的女儿。”
完颜铭烈果然动摇,陷入激烈的矛盾之中。“不会有这种事,赵瑄那厮,不过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怎敢欺瞒本王!”
“当然,他能真心实意待洲儿妹妹的话,是最好不过,父王也得了一个好女婿。”完颜旻勾起唇角,绽出一朵笑纹。
这时,又有人来向完颜铭烈敬酒。完颜铭烈对次子道:“旻儿,本王知道你心思细腻,足智多谋,本王年纪大了,今后你要尽心尽力辅佐你大哥。”
完颜旻恭顺道:“父王放心。”接着便知礼地退到一边。
他冷眼环视寒武殿,像一株孤高的美丽雪松,远离人群,暗自生长。他看向自己的大哥,满载功劳而归,受到众星捧月的追捧。他看向自己的母亲娜迦王后,注意力始终都在长子的身上。
最终,他淡漠一笑,又将视线投向自己的父亲,嘴唇轻动,喃喃自语:“父王,您确实老了。”
夜已经深了,曲终人散,完颜旻最后一个离开寒武殿,回到寝宫。
听到他的脚步声,寝室的门就已经打开,一个清秀可人的女子笑盈盈迎上:“世子,您回来了。”
完颜旻不发一语地走进门,听到门再度关上,那女子的纤纤玉指已经攀上他的肩头,他忽然冷冷道:“太子赵睿死了,你知道了吧。”
那女子猛地一颤,凝固半刻,才道:“妾身已经知道了。”
完颜旻微测过目光:“倒是未见你有多难过。还是你演戏演久了,不敢表现出来?”
女子大惊失色,慌乱地跪倒在地:“世子……妾身……”
“我知道你根本不是赵睿太子的妹妹,更不是什么芙蓉公主。东越朝廷让平民女子伪装成金枝玉叶,嫁与我北崛王室,真是好大胆子啊。”
完颜旻冷声凛喝,声音不大,却吓得那女子噤若寒蝉,啜泣不止:“求世子恕罪!妾身不敢!妾身本是太子的贴身侍女芙蓉,后来皇上……不,是先帝,下了旨意,要求妾身以芙蓉公主的身份与北崛和亲。妾身还未动身,就传来打仗的消息,但是陆丞相还是坚持完成和亲,想与北崛留一分转圜的余地……”
“你说的是实话?”完颜旻挑眉,冷淡地质问。
“妾身所言句句属实!”芙蓉吓坏了,连连拼命磕头,“妾身不是故意欺瞒世子的,真的是奉旨行事!”
完颜旻微不可察地轻轻一笑,俯视着芙蓉蜷缩的身体,探出手去,轻轻抬起她的下巴,声音如雪川流水:“我问你,现在赵睿父子都被赵瑄杀死了,你是什么心情?”
芙蓉颤抖着,仰视着完颜旻美丽而冷漠的脸庞,仿佛有一股慑人的力量令她动弹不得。
她乖乖回答:“太子殿下对妾身恩重如山,世同再造,所以妾身痛恨赵瑄,恨不得将他挫骨扬灰!可是妾身没有能力为太子殿下复仇,什么也做不到……”
“不,你有能力为他复仇,只要你愿意,而且不怕死。”完颜旻笑着望进她的眼底,温柔而邪魅地道。
“妾身、妾身不怕死!”芙蓉惊喜过望,激动地直起身子,“求世子给妾身指点迷津,世子的大恩大德,芙蓉下辈子愿意当牛做马报答……”
完颜旻满意地勾起唇角:“是个忠仆。”接着,他声音幽微道,“父王为人霸道有余,理性不足。他年纪大了,大约早就忘了自己逐鹿天下的雄心壮志,如今竟然真的想要臣服于赵瑄,做缩头乌龟一辈子。”
提到赵瑄的名字,芙蓉也不觉握紧双拳,恨意满溢。
“更何况,他还老眼昏花到,觉得大哥比我更有才能继承北崛王位。”完颜旻的声音中有了起伏的情绪,“大哥有勇无谋,将来只会被赵瑄耍得团团转,当他的一条狗。”
芙蓉露出迷惑的表情:“世子,您说的话,妾身听不懂。”
完颜旻收敛了眼底的汹涌,转而温柔魅惑地对她说:“你不需要懂,你只需要按我说的做,就能为你的主子报仇了。”
数日后,崛川堤坝之上,长世子完颜峰照例往返一趟勘察水情,突然听到有人落水的声音。
完颜峰赶忙下堤查看,果然见到翻滚的河水之中有个挣扎的女子。
沿岸有不少定居在此的北崛平民,洪涝以来时常有人落水,并不稀奇,完颜峰前日就刚刚救上来一位失足的老妇。因此他反应迅速,立刻解下盔甲,跳入河中,一把捞起渐渐下沉的女子,游回岸边。
女子湿透的头发散乱地挡在脸前,呛水过多几乎昏迷。完颜峰是个粗犷汉子,救人要紧,便顾不得许多,捏开她的嘴巴,贴上去吹气,一边按压她的胸口。
几回过后,女子终于猛地咳出积水,恢复神智。
完颜峰长长松了一口气,却又愕然愣住。那女子拨开头发,楚楚可怜地向他望来,这眼熟的面容分明是——弟弟完颜峰的新婚妻子,芙蓉公主。
“弟妹,你是怎么搞的?为啥一个人跑到堤坝上来,多危险啊。”完颜峰惊讶地问。
芙蓉浑身湿透,惨兮兮地开口:“妾身无用,不能讨二世子欢心,被赶了出来。与其遭人耻笑,不如一死了之。大世子,您不该救妾身的。”说完,嘤嘤哭泣起来。
她的哭相极柔弱,梨花带雨,我见犹怜,最能引发男人的怜悯。完颜峰一时不知所措,安慰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能抱怨道:“二弟怎么回事,他一向脾气好,怎么会赶你呢。”
“呜呜,妾身说的都是真话。妾身一直最仰慕大世子,可是竟连大世子也不相信妾身么?”芙蓉含泪幽怨地望向完颜峰。
完颜峰被看得一瞬失神,视线微微一落,那身湿透的薄裙紧紧贴住芙蓉的身体,勾勒出曼妙的曲线,几乎透明的轻纱之下,隐隐透出珍珠般嫩白透粉的少女肤色,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这般活色生香的情景不禁让完颜峰满脸烧红,赶紧避开视线,随手抓过自己的披风塞过去:“弟妹,你快穿上衣服。”
然而,手背一凉,芙蓉没有去接披风,反而抚上他的手。
清凉的触感在粗糙的男性手掌间化开,完颜峰太过惊愕,以至于一时忘了抽回手。而芙蓉的指尖如同一条藤花蔓般,沿着他的手臂一路生长,回过神来,已经被她紧紧抱住。
她的气息在咫尺间流转,声音低幽哀怨:“大世子,妾身是不是很招人讨厌?”
“……哪有的事?”完颜峰咽了一口口水,浑身紧绷。
芙蓉轻轻叹口气,吐息若兰:“那,大世子喜欢妾身么?”
完颜峰浑身一震,想要推开她:“弟妹,你在胡说什么,你可是二弟的……”
芙蓉伸出一根手指贴住他的嘴:“妾身已经跟二世子没有关系了。大世子救了妾身,就是妾身的主子了。”
她的身子紧紧贴住完颜峰,声音如同朵朵绽放的夜来香:“大世子不嫌弃的话,就收了妾身吧。妾身不要任何名分,只要能伺候您……”
完颜峰心神激荡,再也按捺不住,翻身将芙蓉压倒在高高的芦苇丛间,狂吻一气。
两具身体交缠翻滚,不知不觉间滑到河边。流水声渐渐增大,待完颜峰陡然警觉之时,芙蓉突然用尽力气抱住他,翻身滚进了滔滔河水之中。
与此同时,上方传来轰然爆响。堤坝破裂坍塌,巨大的洪水漫天席卷而来,以雷霆之势将整个河段冲垮。
不远处的河堤上游,完颜旻冷眼望着这一切。
很快就听到工人的尖叫嘶喊:“堤坝塌了!发洪水了!”
“有人被冲走了!”
完颜旻轻闭双目,露出心满意足的凄绝笑容。